顾深死在日内瓦的深秋。
莱芒湖上飘着薄雾,天鹅缓缓游过,像移动的云。他倒在酒店房间的地毯上,手里攥着那枚2005年的硬币。法医说,死因是突发性心肌梗塞,很突然,没有痛苦。
遗物整理得很简单:七部手机,分别对应不同身份;二十三本护照,盖满各国签证;还有一封没有寄出的信,收件人是陈烬。
信很短:
「第十八枚硬币找到了。在苏黎世旧货市场,品相很好。
但想了想,还是留在我这儿吧。
下次见面,记得问我要。」
发现他的是酒店清洁工。按流程通知大使馆,大使馆联系了紧急联系人——李谨言。
李谨言赶到时,遗体已经运走。房间里还保持着原样:电脑开着,屏幕上是一份未完成的仲裁书;咖啡杯里的咖啡已经冷透,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膜。
他在床头柜发现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七枚戒指,款式相同,内圈刻着不同的名字和日期。顾深那枚的日期是:2023.10.17。
陈烬出事的日子。
盒底有张纸条,顾深的字迹:「如果我也走了,把这些给他们。就说...是陈烬准备的。」
李谨言拿着盒子,站在窗前。湖对岸的教堂钟声响起,惊起一群鸽子。它们在雾中盘旋,然后消失在建筑后面。
就像顾深常说的:所有轨迹终将交汇,所有离别早有预谋。
葬礼在北京举行。来的大多是法律界人士,黑压压的一片,安静得像另一场听证会。
程砚穿着法袍来的,开庭间隙赶来,袖口还别着国徽。他把一枚法徽放在棺木上:“上次开庭,你说我的论证有漏洞。”
苏临带了最新的演算模型,打印稿塞进棺木夹层:“你提的那个数据问题,我解决了。”
林昭在葬礼开始前就到了,又在所有人离开后留下。她放下一枚子弹壳——那是顾深第一次教她射击时留下的。弹壳底部刻着日期:2015.3.21。
周清晏推掉了国际会议,左手腕上系着黑纱。他放下一本《国际商法》,书页里夹着顾深当年写的批注:“此处存疑,需与程砚讨论。”
李谨言最后一个上前。他把那枚2005年的硬币放在顾深手中,想了想,又拿出来,换成盒子里属于顾深的那枚戒指。
“这个你留着,”他轻声说,“硬币我带走了。”
棺木合上时,程砚突然说:“他桌上那份仲裁书,我帮他写完了。”
苏临接话:“数据模型也优化了。”
林昭点头:“相关情报已移交。”
周清晏微笑:“他在海牙的演讲,我会替他完成。”
就像顾深还活着时那样,每个人都在做自己该做的事。只是这次,没有人会再深夜打电话来问:“这个案子你怎么看?”“数据这样处理行吗?”“情报可信度多少?”“演讲稿帮我改一下?”
散场时下起了雨。李谨言坐在车里,看着雨刷器规律地摆动。手机里,顾深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三天前的:
「日内瓦的秋天很像北京,只是没有雾霾。」
他回复:「保重身体」
已读,未回。
现在永远不会有回复了。
车开过长安街,红灯。李谨言看向窗外,一群穿校服的学生跑过,笑声洒了一路。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七个人在操场跑步。顾深总是跑在最前面,陈烬拼命追,其他人散在后面。
跑到终点时,顾深会回头等。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每个人脚下。
就像他这一生,永远走在最前面,却总记得回头看看。
绿灯亮起。车流移动。
李谨言握紧方向盘,那枚硬币在口袋里硌着掌心。
正反面都是2005年,都是他们相遇的那一年。
就像顾深这个人,看似冷漠疏离,却把所有的温度,都留在了生命最初的刻度里。
而有些人,一生只说最必要的话,做最正确的事,连离开都选择最安静的姿态。
就像秋天的落叶,飘下时没有声音。
但你抬头看,整片天空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