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旧书馆：秋露成霜

观星夜后，城中悄然入秋。

晨间的石板路开始覆上一层薄薄的白霜，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草木气息。白泽踏着晨光推开茶馆的门，带进一股凉意。

“老板娘，两碗热豆浆，一笼包子。”他搓着手在惯常的靠窗位置坐下，绿青色的眼眸望向窗外街角——那是青瓷每日经过的地方。

自山上观星归来已过去半月，两人几乎每日都会在这间老茶馆见面。有时是一起用早饭，有时是午后碰头，青瓷带着书，白泽则多半空手而来，只带着满腔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门上的铃铛轻响，白泽立刻抬起头。青瓷推门进来，月白长衫外罩了件浅青色夹袄，银白长发整齐束着，发梢沾着些许晨露。他看到白泽时，冰蓝色的眼眸微微一亮，脚步轻快地走过来。

“等很久了？”青瓷在对面坐下，将怀中的布包小心放在一旁。

“刚到。”白泽笑着推过一碗热豆浆，“尝尝，老板娘新磨的，说是加了桂花蜜。”

青瓷低头轻啜一口，热气氤氲中，他的睫毛上凝了细小的水珠。白泽看着这个画面，心中涌起一股想伸手拂去的冲动，指尖在桌下轻轻蜷缩。

“今天不去旧书馆？”白泽问，目光落在青瓷的布包上。

青瓷摇摇头，从包里取出一个木盒：“找到一些关于节气与星象关联的资料，想和你一起看看。”

木盒打开，里面是几卷泛黄的纸卷和一本手抄笔记。青瓷小心翼翼展开一卷，上面用工整的蝇头小楷记录着秋分时节的星象变化，旁边配有精细的星图。

“这些是你抄的？”白泽凑近细看，闻到纸张上淡淡的墨香。

“嗯。”青瓷轻声应道，指尖划过一行字，“这里记载，秋分那日，昼夜等长，北斗七星斗柄指西，是观星的好时机。”

白泽的目光却更多落在青瓷的手指上——那手指修长白皙，因常年翻阅古籍而略带薄茧，此刻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那秋分时，我们再上山？”白泽提议，声音不自觉地放柔。

青瓷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与白泽对视。那目光清澈见底，却让白泽心跳漏了一拍。他忽然想起观星那夜，两人披着同一件披风看流星的场景，耳根微微发热。

“好。”青瓷点头，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老板娘端来包子时，多看了他们两眼，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两位小哥感情真好，天天见呢。”

白泽嘿嘿一笑，青瓷则低头专注地整理纸卷，耳尖却悄悄红了。

饭后，两人沿着河岸散步。秋日的阳光温暖而不灼人，柳叶已开始泛黄，随风飘落几片在河面上，随波逐流。白泽捡起一颗扁平的鹅卵石，侧身打了个水漂。石子在水面跳跃七次，最后沉入河心。

“小时候常玩这个。”白泽拍拍手上的灰，转头看青瓷，“你会吗？”

青瓷摇摇头，从地上选了颗石子。他学白泽的样子侧身抛出，石子却直直坠入水中，只激起一圈涟漪。

白泽笑起来，走到青瓷身后：“姿势不对，来，我教你。”

他握住青瓷的手腕，调整他手指捏石子的角度。这个动作让两人靠得很近，白泽能闻到青瓷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能感觉到他手腕处传来的温热脉搏。

“这样，手腕要这样发力。”白泽的声音在青瓷耳边响起，低沉而温柔。

青瓷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任由白泽引导。这一次石子在水面跳了三下，虽不如白泽的多，却已是不小的进步。

“看，成了！”白泽高兴地说，却迟迟没有松开握着青瓷手腕的手。

青瓷也没有挣开，只是轻声说：“嗯。”

河水潺潺，秋阳和暖，两人就这样静静站了一会儿。直到远处传来孩童的嬉笑声，白泽才如梦初醒般松开手，后退半步，摸了摸后颈：“那个...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秋分前的日子过得飞快。白泽开始为再次上山做准备，向老板娘请教做耐存放的干粮，又去布庄买了更厚的毡毯。青瓷则整日泡在旧书馆，查阅更多关于秋分星象的资料，偶尔会去茶馆找白泽，两人一起研究那些古籍。

一日午后，秋雨突至。白泽正在家中整理行装，听到雨声立刻抓起两把伞冲出门。他知道青瓷今早去了城西的藏书阁，那个地方偏僻，雨天更难叫到车。

雨幕中，白泽远远看到青瓷站在藏书阁檐下，手中护着布包，银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他加快脚步跑过去，伞在手中摇晃。

“青瓷！”

青瓷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白泽？你怎么...”

“来接你。”白泽喘着气站定，将另一把伞递给青瓷，“雨这么大，也不等等再走。”

两人并肩走入雨中，油纸伞在雨幕中撑开两片相对干燥的空间。街道空旷，只有雨声敲击伞面的密集声响。经过一棵老槐树时，一阵强风吹来，青瓷手中的伞险些脱手。白泽眼疾手快地握住伞柄，两人的手短暂交叠。

“我帮你撑吧。”白泽说，很自然地接过青瓷的伞，两把伞并在一起，为两人撑出一片更宽敞的遮蔽。

这样一来，他们不得不靠得更近。青瓷的肩抵着白泽的手臂，隔着湿漉漉的衣料，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雨水顺着伞沿流淌成帘，将世界隔绝在外。

“谢谢。”青瓷轻声说，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白泽低头看他，发现青瓷的侧脸上沾了一滴雨珠，正沿着脸颊缓缓滑落。他几乎下意识地抬手，用指尖轻轻拭去那滴雨水。

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雨声中，白泽能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能感觉到青瓷的身体微微颤抖。他想说些什么来解释，却见青瓷缓缓转过头，冰蓝色的眼眸直视着他，里面倒映着白泽自己怔忡的脸。

雨越下越大，敲打伞面的声音如同急切的心跳。白泽的手还停在青瓷脸侧，指尖残留着那滴雨水的凉意，和皮肤之下传来的温热。

“青瓷，我...”白泽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但就在这时，一阵更猛烈的风吹来，将两把伞都吹得歪斜，大雨瞬间打湿了他们的肩头。白泽急忙稳住伞，那个未说完的句子就这样消失在雨声中。

等他们跑到茶馆檐下时，两人都已半湿。老板娘连忙递来干布巾，又端来两碗姜茶。白泽和青瓷坐在靠窗的位置，用布巾擦拭头发和衣服，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姜茶的热气在两人之间袅袅升起。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变成淅淅沥沥的细雨。白泽看着青瓷用布巾仔细擦拭古籍上的水渍，那专注的神情让他的心跳再次加速。他想起刚才那滴雨水，想起自己指尖触到的温度，想起青瓷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光芒。

“秋分那日，”白泽忽然开口，“我们早点出发，在山上看日落，怎么样？”

青瓷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中映着窗外的天光：“好。”

秋分前夜，白泽几乎整夜未眠。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脑中不断回放着这些日子与青瓷相处的点点滴滴——庙会之夜青瓷拉住他衣袖的手，观星台上共享的披风，雨中那滴沿着脸颊滑落的雨水。每一次触碰，每一个眼神，都像星星一样在他心中闪烁，最终连成一片璀璨的星河。

天未亮，白泽就起床检查行装。他特意多带了一条羊毛毯，一件更厚的披风，还有一小瓶老板娘给的驱寒药酒。当驴车停在青瓷的小院外时，东方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

青瓷推门出来，今天的他穿着一身深蓝色劲装，外罩同色斗篷，银白长发高高束起，看起来利落了许多。看到白泽，他冰蓝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笑意：“早。”

“早。”白泽跳下车，接过青瓷手中的包裹，“都准备好了？”

青瓷点头，将一个长条形的布包小心放在车上：“带了几卷重要的星图，还有测量工具。”

山路被晨露打湿，车轮碾过时发出轻微的声响。晨雾在山林间弥漫，将世界渲染成一幅水墨画。白泽驾车，青瓷坐在他身侧，两人偶尔交谈，更多时候是享受这份晨间的宁静。

抵达山顶时，日头已升高。观星台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古松的枝叶间筛下斑驳光影。他们将东西搬上台，铺好毡毯，白泽又生了堆小火，烧水煮茶。

午后，白泽提议去附近走走。他们沿着一条小径深入松林，发现了一片枫树林。枫叶已经开始转红，在阳光下如火如荼，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

“真美。”青瓷轻声感叹，弯腰拾起一片完整的枫叶，对着阳光看叶脉的纹路。

白泽看着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黄铜盒：“差点忘了，这个给你。”

青瓷接过打开，里面是一枚精致的指南针，指针在玻璃罩下微微颤动。盒盖上刻着细小的星图，边缘有“辨方正位，指引归途”八字。

“这是...”

“那天在旧货摊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白泽摸了摸后颈，“喜欢吗？”

青瓷的手指轻轻抚过盒盖上的刻字，冰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枫叶的红色。许久，他才抬起头，直视白泽的眼睛：“很喜欢。谢谢。”

那个眼神太过直接，白泽感到一阵心悸，急忙转开视线：“那个...我们该回去了，太阳开始西斜了。”

回到观星台，太阳已渐渐西沉。他们并肩坐在毡毯上，看着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绛紫、深蓝的渐变色。当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地平线，夜幕降临，星星一颗接一颗亮起。

青瓷取出星图和测量工具，开始记录秋分夜的星象。白泽在一旁帮忙递工具，偶尔按照青瓷的指示辨认星座。夜渐深，气温骤降，白泽将带来的厚披风披在青瓷肩上。

“你不冷吗？”青瓷问，冰蓝色的眼眸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我不...”白泽话未说完，打了个喷嚏。

青瓷看着他，忽然将披风展开一半：“一起吧。”

白泽怔了怔，随即笑着挨过去。披风不大，他们必须肩并肩紧靠在一起才能都盖到。青瓷的身体有些僵硬，但渐渐放松下来，任由白泽的肩膀抵着自己的。

星空璀璨，银河横跨天际，比上次更加清晰明亮。青瓷指着天空某处：“看，北斗七星斗柄确实指向西方，古籍记载无误。”

白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更多地在看青瓷专注的侧脸。星光落在他银白的发上，落在他冰蓝色的眼眸中，落在他微微启开的嘴唇上。白泽感到一种冲动在心中翻涌，强烈得几乎无法抑制。

“青瓷。”他轻声唤道。

“嗯？”青瓷转过头，两人的脸在披风下靠得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白泽看着那双清澈的冰蓝色眼眸，想起雨中的那滴雨水，想起这些日子里无数个心动的瞬间，想起自己许愿木牌上简单的两个字。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

“我...”

话音未落，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又一场流星雨开始了。

这次的流星比上次更加密集，如同天空在下一场光的雨。白泽和青瓷同时抬头，屏息看着这壮丽的景象。当流星雨达到最盛时，整片天空仿佛都在流动，星河低垂，触手可及。

白泽感到手背一暖，低头看去，发现青瓷的手轻轻覆在他的手上。那只手有些凉，却在微微颤抖。

流星雨渐渐稀疏，最终停止。星空恢复平静，却仿佛更加明亮。白泽反手握住青瓷的手，感觉到对方手指轻轻蜷缩，却没有抽走。

“青瓷，”白泽再次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我想说...”

“我知道。”青瓷打断他，冰蓝色的眼眸直视白泽，里面盛满了星光，“白泽，我也一样。”

这四个字简单，却胜过千言万语。白泽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落地，长久以来的忐忑和不确定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握紧青瓷的手，绿青色的眼眸中漾开温柔的笑意。

“那...从今往后，每个秋分，我们都来这里看星星？”白泽问。

青瓷点头，嘴角扬起一个真实的微笑：“不止秋分。每一个晴天，每一个有星星的夜晚。”

“一言为定。”

夜风渐起，吹动披风的边缘。他们并肩坐在星空下，手仍握在一起，仿佛两颗终于找到彼此轨迹的星辰。远处山脚下，城镇的灯火如地上的星星，与天上的星光遥相呼应。

白泽想，或许古人所说的“星桥”真的存在——不是鹊鸟搭成的桥，而是两颗心之间无形的连结，跨越一切距离，指引彼此相遇。

而青瓷看着交握的手，想起那日雨中白泽为他拭去雨水的手指，想起这些日子所有的温柔与陪伴。冰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星空，也倒映着身边这个人灿烂的笑容。

秋露成霜，星河低语，而有些话，无需说尽，已在心中生根发芽，静待来年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