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透纱帘，唤醒了沉睡中的颜衍。他睁开眼，身体还残留着昨夜的温存与慵懒，腰间横亘着的手臂结实而温暖，背后紧贴的胸膛传来沉稳的心跳。顾成的羽翼尚未收起，柔软的光羽虚拢着他，像一道温暖的屏障。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的满足感，从心底弥漫至四肢百骸。他微微动了动，立刻感觉到环在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些。

“醒了？”顾成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热气拂过他的耳廓。

“嗯。”颜衍应了一声，翻过身，正对上那双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柔和的金色眼眸。顾成低头，自然而然地在颜衍额上印下一吻，不带情欲，却充满亲昵的眷恋。

这份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当两人整理完毕，回到工作室核心区域时，李明宇已经在那里，眉头微锁地盯着主控屏幕，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拉斐尔则站在一旁，双手抱胸，表情是惯常的严肃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老大，顾先生，”李明宇听见脚步声，立刻抬头，语气有些急促，“你们来得正好。监测网在凌晨四点十七分捕捉到一组异常波动，来源地……有点特殊。”

“特殊？”顾成走上前，目光落向屏幕。颜衍也收敛了心神，靠过去查看。

屏幕上显示着城市能量分布图，一个微弱但持续存在的异常信号点，正在地图边缘一个老旧工业区附近闪烁着。那区域颜衍有印象，曾是城市早期发展的重工业集中地，近几十年逐渐废弃，人烟稀少，只有零星几处尚未搬迁的仓库和废旧厂房。

“能量特征很模糊，时断时续，不像是熵魔的直接入侵，也不像已知的任何超自然现象波段。”李明宇调出频谱分析图，上面是紊乱的线条，“但协会的旧档案里提到过，那片区域在上个世纪中叶，曾发生过数起原因不明的失踪案和怪事，后来被定性为‘能量不稳定残留区’。近几十年一直很安静，所以监测等级调低了。”

“安静不代表安全。”拉斐尔开口，他的金属羽翼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尤其在这种时候，任何旧日的‘残留’，都可能被新的威胁唤醒或利用。”

顾成凝视着那个信号点，沉默片刻，缓缓道：“那里的‘旧事’，我略有耳闻。与一场失败的早期‘降临实验’有关。并非天神，也非恶魔，而是……一种试图沟通‘模糊界域’的禁忌尝试留下的创伤。”

“模糊界域？”颜衍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那是现实与虚无、秩序与混乱之间极为脆弱的夹层地带，”顾成的语气带着罕见的谨慎，“极不稳定，充斥着未成型的意念、溃散的记忆和扭曲的时空碎片。试图主动接触或利用那里的力量，往往会导致不可预测的灾难性后果。看来，当年的实验虽然被终止，伤痕却一直未曾真正愈合。”

“这个新出现的波动，可能与熵魔的压力有关吗？”颜衍问道。平衡的原理让他明白，当一个系统受到强力挤压时，原本潜伏的旧伤和薄弱点，更容易出现问题。

“可能性很大。”顾成点头，“熵魔对现实结构的侵蚀，可能搅动了深层平衡，让这些沉寂的‘旧伤疤’重新开始‘渗血’。我们必须去查看，在它发展成新的突破口之前。”

事不宜迟。简单准备后，顾成、颜衍和拉斐尔便出发前往信号源所在的废弃工业区。李明宇留在总部，继续监控全局并提供远程支援。

随着车辆驶离市中心，繁华的景象迅速被荒凉取代。残破的厂房像巨兽的骨架，锈蚀的管道蜿蜒扭曲，杂草在裂缝的水泥地上疯长。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尘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这里的寂静也与众不同，不是安宁，而是一种被遗弃的、死气沉沉的静。

根据监测定位，他们在一座巨大的、半边屋顶已经坍塌的铸造车间前停下。异常波动的源头，就在这里面。

踏入车间的瞬间，光线骤然黯淡，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从破洞漏下的几缕天光中飞舞。空旷的厂房内部回响着他们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地面散落着巨大的废弃模具和锈蚀的机械部件，阴影幢幢。

“能量反应就在前面，但很分散，像是在……移动？”拉斐尔展开羽翼，感知着周围。他的能量探测系统比常规仪器更为精细。

顾成走在最前，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光芒，既是警戒也是净化。颜衍紧随其后，手背上的平衡印记微微发热，他能感觉到周围空间里充斥着一种极其隐晦的、不协调的“杂音”，像是信号不良的广播，又像是许多细碎低语的混合。

突然，前方一处相对完整的工具间内，传来了清晰的、有节奏的敲击声。

咚…咚…咚……

声音沉闷，带着金属的回响，在死寂的厂房里格外突兀。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放轻脚步，向工具间靠近。工具间的铁门虚掩着，锈迹斑斑。敲击声就是从门后传来。

顾成示意颜衍和拉斐尔戒备，自己轻轻推开了门。

吱呀——

老旧的合页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工具间内光线昏暗，堆放着一些腐朽的木箱和散落的工具。房间中央，一个穿着几十年前款式、沾满油污工装服的背影，正背对着他们，手里拿着一把生锈的锤子，对着一个早已停止运转的老式压力表，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机械地敲打着。

咚…咚…咚……

那身影对开门声毫无反应，依然重复着单调的动作。

“打扰了，”顾成平静地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我们是来处理此处能量异常的。”

敲击声戛然而止。

那个背影停顿了几秒，然后，以一种极其僵硬、不自然的姿态，缓缓地、一点一点地转了过来。

当看清“他”的面容时，即使是颜衍，也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那根本不能算是一张完整的脸。五官像是融化的蜡一样模糊、错位，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漆黑孔洞代表着眼睛，一张歪斜的裂缝算是嘴巴。皮肤呈现出一种死灰的色泽，布满了细密的、如同陶瓷碎裂般的纹路。

“他”没有瞳孔的“眼睛”对着三人，歪斜的嘴巴开合，发出一种混杂着金属摩擦、风声和遥远人声的诡异音调：

“……时间……到了吗？……交班……该我交班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突然开始剧烈闪烁、扭曲，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与此同时，工具间四周的墙壁、地面、甚至空气中，开始浮现出更多的、半透明的虚影。

有的穿着同样的工装，在操作早已不存在的机器；有的穿着白大褂，手持破损的仪表，记录着看不见的数据；还有的只是模糊的人形轮廓，在漫无目的地游荡……他们动作重复，表情（如果能称之为表情的话）呆滞或痛苦，对颜衍三人的存在视若无睹，仿佛被困在了某个永无止境的、破碎的时空片段里。

“是残留的意念碎片，”顾成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凝重，“当年实验失败时，未能及时逃逸或消散的灵魂与记忆，被永久困在了‘模糊界域’与现实交错的这个创伤点。熵魔的压力让夹层变得不稳定，它们……渗出来了。”

就在这时，那个最先出现的“工人”虚影，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不成调的嘶鸣，手中的锈锤掉落在地，发出哐当一声。它模糊的脸上，裂开的大嘴扩张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整个虚影开始剧烈膨胀、扭曲，散发出混乱而悲伤的能量波动。

“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时间错了……全都错了……”

这声嘶鸣如同一个信号，周围所有的虚影都开始躁动起来，原本机械重复的动作变得狂乱，无声的哀嚎和混乱的意念像潮水般涌向三人所在的中心。空间开始微微震颤，地面、墙壁上那些真实的锈迹和裂痕，仿佛也受到了感染，开始渗出一种暗沉、粘稠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能量残留。

旧日的创伤正在现实中渗出血与脓，而这些被困的、痛苦的意念碎片，就是第一波被挤出的感染。

“它们很痛苦，但已失去理智和自我，”拉斐尔迅速判断，羽翼上的光芒转为更具攻击性的银白色，“纯粹的净化可能无效，甚至会加剧它们的崩溃。需要先‘稳定’这个交错的夹层空间。”

“我来处理空间稳定。颜衍，用平衡之力尝试安抚和疏导这些意念，重点是平息它们核心的‘时间错乱’与‘无法离去’的执念。拉斐尔，清除环境中被引动的实体化负面残留，防止进一步污染扩散。”顾成迅速下令，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上前一步，双手在胸前虚抱，一个由纯粹圣光构成的、极其复杂的多重法阵自他脚下展开，迅速扩张，光芒所及之处，空间的震颤明显开始减弱，那些扭曲的虚影似乎也受到某种无形的束缚，动作迟缓下来。

颜衍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他能感受到这些虚影散发的，并非熵魔那种纯粹的恶意与毁灭欲，而是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痛苦、迷茫和执念——对“未完成”的执念，对“被遗忘”的恐惧，对“时间错位”的疯狂。他闭上眼睛，不再仅仅是调用印记中的力量，而是尝试让自己的意识与这片区域的“不协调杂音”进行更深层的共鸣。他引导着平衡之力，不再是硬性的中和或对抗，而是像疏导激流，像梳理乱麻，将温和、有序的波动，轻柔地送入那些狂乱的意念碎片中。

“结束了，”他在意念中传递着信息，声音通过平衡之力扩散开去，带着抚慰的力量，“工作已经结束，时间已经走过，你们可以……休息了。”

拉斐尔则如一道银色闪电，穿梭在躁动的虚影和那些渗出的暗沉能量之间。他的金属羽翼边缘锋锐如刀，精准地切割、净化那些开始侵蚀现实结构的负面残留。每一次挥击，都带起一片圣洁的银焰，将污秽灼烧殆尽。他没有攻击那些虚影本身，只是清除它们活动带来的环境恶化。

起初，颜衍的安抚如同石沉大海。那些虚影依然在狂乱地重复、嘶鸣。但随着顾成的空间稳定法阵持续运转，将模糊界域与现实之间的裂隙强行弥合、加固，虚影们失去了持续渗出的源头，动作变得更加滞涩。而颜衍坚持不懈的、充满理解与抚慰的平衡波动，如同涓涓细流，开始一点点渗透进那些混乱的意念核心。

一个穿着白大褂、记录数据的虚影，动作首先慢了下来。它“看”了一眼手中不存在的记录板，那模糊的面容上似乎掠过一丝困惑，然后是一点点……释然？它缓缓放下“手”，身影开始变得更加透明、稀薄，最终像一缕青烟，无声地消散在空气中。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那个最初的“工人”虚影，膨胀扭曲的身体在稳定法阵的光芒和颜衍的安抚下，渐渐收缩。它不再嘶鸣，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又“看”了看地上真实的锈锤。最终，它弯下腰——以一种近乎正常的姿态——似乎想捡起什么，却又停住。然后，它直起身，对着虚空，或者说，对着早已不存在的工位，轻轻点了点头，身影也随之缓缓淡去。

当最后一个躁动的虚影归于平静、消散无形，工具间内只剩下顾成法阵散发的柔和光芒，以及被拉斐尔净化后略显干净的空气。那些墙壁、地面上渗出的暗沉能量也消失不见。空间的异常震颤彻底停止，那种令人不适的“杂音”也消失了。

车间恢复了真正的、荒废已久的寂静。

顾成缓缓收起法阵，光芒敛入体内，他的脸色略显苍白，显然维持这种高强度的空间稳定法术消耗不小。拉斐尔收拢羽翼，落回地面，金属表面光芒流转，迅速自检。颜衍也松了口气，感到一阵精神上的疲惫，但手背上的印记依然散发着稳定的暖意。

“暂时稳定了，”顾成走到车间一个角落，那里地面上有一道不起眼的、如同黑色裂纹般的痕迹，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但这里的创伤只是被重新加固，并未根除。熵魔的压力如果持续增大，类似的情况可能在其他‘旧伤’地点再次发生。”

“我们需要一份清单，”颜衍揉了揉眉心，“城市里，还有多少这样的‘历史遗留问题’？”

“协会档案里应该有部分记录，但肯定不全，尤其是一些被刻意掩盖或遗忘的。”拉斐尔说道。

“回去后，立刻着手整理，启动全面筛查。这些旧伤，”顾成望着那道即将完全闭合的空间裂痕，金色的眼眸中映着冰冷的光，“必须在它们被敌人利用之前，彻底处理干净。”

三人离开废弃的铸造车间。阳光依旧，但照在这片荒芜之地，却让人感觉不到多少暖意。阴影或许暂时退去，但更多潜藏于时光尘埃下的危机，正随着现实结构的动摇，逐渐浮出水面。

归途中，颜衍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残破景象，手不自觉地抚上手背的印记。他们所面对的，不仅仅是来自外部的熵魔威胁，还有这个世界自身在漫长岁月中积累的伤痕与暗疮。守护平衡的道路，远比想象中更为复杂和漫长。

而在他身边，顾成闭目养神，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他内心的思虑同样沉重。旧日的涟漪已经荡开，他们必须赶在更大的波浪掀起之前，做好准备。

就影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