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红光像血浆一样糊在脸上。

我背着林素，一步踏进铁门。身后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轰”地合上，声音闷得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空气变了。不再有蓝液的腥气，也不再是铁锈混着腐烂塑料的味道。这里冷，干，带着金属被电离后的焦味，吸进肺里像吞了碎玻璃。

地面是黑的，裂成蛛网状，一道道缝隙里透出暗红的光，像是大地内部烧着火。九根金属柱从裂缝中拔地而起，围成一个环形，每一根都粗得要三个人合抱，上面缠满了数据线，密密麻麻，像血管一样往顶端汇聚。那些线最终接入中央一根垂直悬空的透明管道——那不是玻璃，是某种我看不懂的材质，泛着冷光。

管道里漂浮着一个人。

清栀。

她闭着眼，穿一件贴身的白色实验服，长发散开，像水草一样缓缓浮动。她的脖颈处，纹路亮着，一明一灭，和我的心跳节奏一致。不对，是我的心跳在跟着她走。

我喉咙发紧，脚底像被钉住了。

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清栀。那个在图书馆被学生会围堵、眼神冷得像冰却又藏着一丝慌乱的女孩；那个在我挖出铁盒时站在我身后，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说“我们是姐妹”的女孩；那个在废弃仓库里为我挡下机械犬、鲜血顺着胳膊往下滴的女孩——

都不是眼前这个。

她太静了。静得不像活人。像被供奉起来的神像。

“欢迎回来，火种。”

声音又来了。还是清栀的声线，可不止一个。十几个，层层叠叠，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从金属柱里渗出来的，又像是直接钻进我脑子里。

我抱着林素的手收紧。

“你们……是谁？”我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我们是你姐姐。”\

“我们是你唯一该信任的人。”\

“我们等你很久了，燃燃。”

我猛地抬头。声音是从那些金属柱上传来的。柱子表面开始泛起微光，像是被激活了。一帧帧画面浮现出来——

清栀在教室写作业，笔尖顿住，抬头看向窗外。\

清栀在程家饭桌前低头吃饭，手指微微发抖。\

清栀站在天台边缘，风吹起她的裙摆，她望着远处灯火，眼神空得吓人。\

清栀在地下通道里背靠墙壁滑坐下去，抱着膝盖，无声地哭。

全是我见过的，也有些……我没见过的。

“你们……复制了她？”我声音发颤，“把她的记忆，她的生活，全都录下来了？”

“我们就是她。”\

“我们是完整的她。”\

“而你，只见过碎片。”

我一步步往后退，脚后跟踩进裂缝，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鞋底窜上来。林素的身体已经凉透了，头歪在我肩上，眼睛还闭着，像睡着了。

“她不是你们的。”我低吼，“她是人！不是数据！不是程序！”

“那你呢？”其中一个声音忽然变了调，不再是清冷的复读机语气，而是带着一点笑意，熟悉得让我心口一抽。\

“你又是人，还是程序？”

我僵住。

“你记得七岁那年，发烧住院吗？”那声音继续说，温柔得像在哄孩子，“姑姑抱着你，在走廊里跑。护士掀开你衣服，看见胸口发光的纹路，尖叫着要叫医生。你吓得直哭，姑姑立刻捂住你耳朵，说‘别怕，姑姑在’。”

我呼吸一滞。

那件事，我没告诉过任何人。连清栀都没提过细节。

“后来你退烧了，躺在病床上，姑姑坐在床边削苹果。你问她：‘姑姑，我是不是怪胎？’她手一顿，苹果皮断了。她没说话，只是把你搂进怀里，轻轻拍你的背，说‘我的小燃燃，最正常不过了’。”

我的眼眶一下子热了。

“只有真姐姐才知道这些。”那声音停顿了一下，像在等我反应，“你说，我是谁？”

我张着嘴，说不出话。

不可能。这不可能是假的。那是我藏在心底最深的记忆，连梦里都不敢多看一眼的温暖。

“你骗我……”我声音发抖，“你一定是从哪段录像里看到的……”

“那暗号呢？”它轻声问，“你和我之间，只有我们俩知道的暗号。你还记得吗？”

我浑身一震。

暗号。那个我们小时候约好、谁都不能说的秘密暗号。连林素都不知道。那是我和清栀在槐树下挖出铁盒那天，躲在教学楼后头，她拉着我的手，眼睛亮亮地说：“以后要是分开了，有人冒充我，你就用这个考她。”

我说不出话。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来啊，”那声音催促，温柔得近乎残忍，“考考我。”

我嘴唇动了动，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星星……熄了。”

短暂的沉默。

然后，那个声音轻轻接了下去：“月亮……回家。”

我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那是我们的暗号。一字不差。

我抱着林素，踉跄后退，后背撞上一根金属柱。冰冷的触感透过衣服传进来，可我感觉不到疼。我只觉得整个世界在塌。

“你……真的是她？”我抬头，死死盯着管道里那个漂浮的身影，“你一直在这儿？你看着我一路走来？看着我找证据、逃命、拼命想救你？你为什么不早出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出不来。”她说，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在等你。等你觉醒，等你走到这一步。只有你来了，系统才会允许我苏醒。”

“系统？”我冷笑，“什么系统？程夫人的？还是你们这个……鬼地方的？”

“是‘容器协议’。”她说，“我是被设计来承载你的意识的。你是火种，我是容器。没有你，我就不完整。没有我，你也无法存在。”

“放屁！”我吼出来，眼泪一下子冲出眼眶，“你明明有感情！你明明会痛！你会为我哭，会为我受伤！你会在爆炸前把我推出去！那些都是演的？都是程序设定？”

“痛是真的。”她轻声说，“哭也是真的。可这些，都是为了让你相信我，让你愿意走进这里，完成融合。”

我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所以……从头到尾，你都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她声音忽然变了，带了点急切，“我只是……不能说全部真相。但我对你的好，不是假的。我保护你，不是因为程序，是因为……我就是想这么做。”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我嘶哑着问，“融合？把我吃掉？然后变成一个完整的‘你’？”

“不是吃掉。”她说，“是回归。你是源头，我是分支。我们本就是一体。只要你进来，一切就结束了。你不用再逃，不用再痛，不用再背负林素的死。我会替你承担所有。”

我低头看怀里的林素。

她脸色平静，嘴唇微微抿着，像小时候哄我睡觉时那样。她的手还攥着那支口红，指甲缝里沾着干涸的血。

“你让我进去，”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然后呢？她怎么办？”

“系统会处理。”她说，“所有阻碍融合的存在，都会被清除。”

“清除？”我猛地抬头，“你是说……抹掉？像抹掉一段数据一样？”

“这是代价。”她说，语气重新冷下来，“你要回家，就必须放弃一些东西。你要活着，就必须牺牲一些人。”

我死死盯着她。

管道里的清栀缓缓睁开了眼睛。

银灰色的瞳孔，没有焦点，却像能穿透我的灵魂。

“进来吧，妹妹。”她伸出手，隔着透明管道，掌心对着我，“我给你安全，给你归属，给你……家。”

我抱着林素，一步步往后退。

“我不信你。”我咬着牙，“你不是我姐。我姐不会让我抛弃姑姑。我姐不会让我把人当成‘阻碍’。我姐……哪怕是在演，也会先问我愿不愿意。”

“你现在就是在问自己。”她说，“你心里已经动摇了。你累了吗？你不想再打了。你想要一个答案，想要一个结束。我可以给你。只要你进来。”

我喘着气，脖子上的纹路越来越烫，像是要烧起来。

异能不受控制地往外涌。我感觉到林素身上残留的意识，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我感觉到那些金属柱里储存的数据，层层叠叠，全是清栀的生活片段。我甚至感觉到管道里那个“她”的思维流——整齐，规律，像被精心编排过的乐章。

可没有混乱。没有犹豫。没有……人性。

“你说你是完整的她。”我忽然笑了，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掉，“可真正的她，从来就不完整。她害怕，她怀疑，她会做错事，会说错话，会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她不是神。她是个……活生生的人。”

“正因为她不完整，我才愿意信她。”

我转身，背对那根悬浮管道。

“我不进去了。”

“你知道后果吗？”她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不融合，系统就会判定任务失败。接下来，清除程序会启动。第一个目标，就是你。第二个，是所有与你有关的人——苏澜，林素，还有……那个假装是你姐姐的清栀。”

“随便。”我抱着林素，一步步走向角落，“要杀要剐，冲我来。但别拿她的名字威胁我。你配不上。”

我找到一处相对干燥的角落，轻轻把林素放下。我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我蹲下来，握住她冰凉的手。

“姑姑，”我低声说，“我可能……做错了。但我不能进去。我不敢赌。万一她真的不是她，万一我一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我闭上眼。

“我不能没有你。”

就在这时——

“滴。”

一声轻响。

我猛地睁开眼。

九根金属柱同时亮起。柱子表面的画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九个……清栀。

她们穿着不同的衣服，站姿不同，表情不同。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眼神空洞，有的满是恨意。可她们的脸，一模一样。

她们齐刷刷地转向我。

然后，九张嘴，同时开口：

“你才是……被选中的那个。”

我浑身一僵。

下一秒，管道里的清栀猛然抬手，掌心对准我。

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我掀翻在地。林素的尸体被震开，外套滑落，露出她苍白的脸。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可身体像被钉住，动弹不得。

九个清栀的影像缓缓从金属柱上脱离，向我走来。她们的脚步整齐划一，像被同一根线牵着。

“你以为你在反抗？”其中一个冷笑，“你每一步，都在我们的计划之中。”

“林素的死，是必要的牺牲。”另一个说，“她必须死，你才会彻底绝望，才会愿意融合。”

“苏澜的背叛，是引导。”第三个说，“没有她，你找不到这里。”

“而程清栀……”第四个笑了，“那个在外面逃亡的‘她’，不过是我们放出的诱饵。她体内的芯片，早就被我们接管了。”

我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你们……胡说……”

“不信？”第五个停下脚步，歪头看我，“那你告诉我——她为什么总在关键时刻出现？为什么每次你快死的时候，她都能刚好赶到？为什么她受的伤，从来不会致命？”

我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她不是真人。”第六个说，“她是复制品。是我们制造的，最完美的复制品。她的情感，她的记忆，她的痛苦——全是真的。可她存在的意义，就是带你来这儿。”

“我们等了九年。”第七个说，“九次重置，九次失败。这次，我们不会再犯错。”

“进来吧。”第八个伸出手，“完成融合。成为真正的……火种。”

第九个没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里有泪光。

像极了那天，她在仓库里抱着我，说“对不起”的样子。

我躺在地上，动不了，说不出话。只有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纹路在烧。心在烧。脑子在烧。

就在这时——

角落里，一声极轻的咳嗽。

我猛地转头。

阴影中，一个人影缓缓站了起来。

穿着破旧的白大褂，长发凌乱，脸上有血痕。

是清栀。

不是管道里的那个，不是金属柱上的那个。

是那个和我一起逃亡，一起挖铁盒，一起在暴雨中奔跑的女孩。

她手里握着一支断掉的口红，指节发白。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

“别信她们……我不是假的。”

[本章完]

31.她不是我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