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空气是凝固的。
我背靠着墙,金属的冷意顺着脊椎往上爬。清栀躺在怀里,头靠在我胸口,呼吸浅得像一张纸,风一吹就破。她的脸苍白得不像活人,嘴唇发干,眼角那道血痕还在,细细的一条,红得刺眼。
我盯着它看,脑子一片空。
主控室已经死了。所有屏幕炸成漆黑,只剩几块残片还闪着“滋……滋……”的杂音,像是垂死挣扎的虫子。头顶的灯全灭了,只有维生舱那边透出一点蓝光,微弱地照着林素的脸。她闭着眼,呼吸机“嘶——嘶——”地响,每吸一口气,身体都跟着抖一下。
我低头看怀里的清栀。
她不动,不说话,像个被拔了电源的机器。
可她的纹路还在亮。脖颈那圈星形印记,随着心跳微微一闪,像快没电的手电筒,一下,又一下。
我也一样。我的纹路也亮着,和她同步。明明我们之间什么都没说,可这东西就是知道,它还在连着。
我忽然想笑。
九次重置,九次记忆清除,九次看着她死在我面前,我又把她从冰棺里拉出来。每一次我都以为,她是醒着的,她是记得我的,她是愿意和我一起逃的。
可现在呢?
我摸出地上一块碎玻璃,边缘参差,映出我扭曲的脸。眼睛红得吓人,左颊的血痂裂了,渗出新的血丝。
我盯着那块玻璃,忽然想起七岁那年。
手术台前,无影灯亮得刺眼。医生说:“失血过多,救不回来了。”清栀躺在对面,脸色青紫,监护仪滴滴作响。
我爬上床,割开手腕,把伤口按在她嘴边。
“姐姐……你要活着……”
“我不怕疼……你别死……”
她当时喝了。我看见她喉咙动了一下。
我以为她是活过来了。
可现在我想问她一句:你记得吗?你那时候,是真想活,还是……只是在执行程序?
我抬手,把玻璃刃口划过左手食指。
“嗤——”
血涌出来,温的,顺着指尖往下滴。
我把血抹在她颈侧的芯片残片上。
“给我看……真正的你。”
芯片吸收血液后,微光一闪。
投影启动。
画面跳出来,清晰得像昨天的事。
七岁的清栀,穿着病号服,站得笔直。医生递来文件,声音冷静:“情感诱导协议,同意由CCZ-001承担母体风险,您作为观察者全程参与。签字确认。”
她接过笔,手指稳定,没有一丝犹豫。
在“监护人”一栏,她写下“程清栀”。
镜头特写她的眼睛——没有波动,没有情绪,像两口深井,照不出任何倒影。
我盯着那双眼睛,喉咙发紧。
“你记得吗?”我声音发抖,“我割腕救你那次……你是装的吗?你早就知道我会救你,对不对?”
她不答。
我低头看她,她还在昏睡,呼吸微弱。
可她的纹路,猛地亮了一下。
像是在回应我。
我忽然笑出声,又猛地哽住,眼泪砸在她脸上。
“九次……我救了你九次。”我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每一次我都以为,我们是姐妹……我以为你也会护着我,会信我,会和我一起走……可你呢?你在记分吗?‘第几次了?还差几次就能完成任务?’”
我没再笑了。
我抱着她,手一点点收紧,像要把她嵌进我骨头里。
“你骗我可以。你利用我可以。你甚至可以杀了我。”我贴着她的耳朵,声音轻得只有我们能听见,“但这次……这次我不放开了。就算你是假的,就算这一切都是演的,我也要抱住你。”
因为我怕。
我怕松手之后,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就在这时——
“嘀!嘀!嘀——”
维生舱突然响起尖锐警报,红灯狂闪。
我猛地抬头。
林素在舱内剧烈咳嗽,身体抽搐,监护仪上的数值疯狂下坠。
她一只手颤抖着抬起,摸到舱壁按钮,按下去。
一段录音断断续续地响起来,电流杂音很大,但还能听清:
“燃燃……清栀……也是受害者……”
“她被植入了……服从程序……不能说……真相……”
“别怪她……她想告诉你……可程序锁住了……她的嘴……”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林素昏死过去,呼吸机转为平稳低频,蓝光微闪,像风中残烛。
我怔住了。
全身的力气像被抽走。
“受害者”?
清栀也是……受害者?
那个冷静签字、亲手把我推进实验循环的人,也是被控制的?
我低头看她,手指轻轻抚过她眼角的血痕。
这道伤,是刚才打斗时留下的。不是程序安排的,不是剧本设计的,是真实的血。
我忽然想起很多事。
第一次在图书馆,她被学生会围住,低着头,不说话。我冲上去替她出头,她说谢谢,声音轻得像风。
那天晚上,我在镜子里看到纹路,吓得发抖。她来找我,递给我一片玻璃,说:“别怕,我也有。”
后来我们躲进废弃教室,她教我读取秘密。她手指碰到我手腕时,微微抖了一下。
还有第九次重置前,我躲在地窖发抖,她隔着冰棺看我,对我笑了。
那不是程序该有的表情。
我抱着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就算你骗我……”我哽咽着,“就算你被程序锁住了嘴……这次我也不会放开。”
我把你当姐姐,不是因为什么实验协议,不是因为你是程家血脉。
是因为你碰过我的温度。
是因为你哭过。
是因为你笑过。
这些都不是假的。
我埋下脸,把额头抵在她发间,低声说:“我不信系统……我信你。”
就在这时——
眼前忽然暗了一下。
黑眼女孩站在废墟中央,还是那身黑衣,瞳孔全黑,像两个无底洞。
她看着我,嘴角微微扬起。
“你现在还恨她吗?”她问。
我没动,闭上眼。
“不恨了。”
“那你恨谁?”
我睁开眼,望向清栀苍白的脸。
“我恨……那个不给我们选择的世界。”
她笑了。这一次,笑容有点像人。
“那你准备怎么做?”
我没回答。
她身影渐渐淡去,像烟一样散了。
寂静重新压下来。
我抱着清栀,一动不动。
然后——
她的手指,动了一下。
极轻微,像风吹过树叶。
我屏住呼吸,低头看她。
她眼皮颤了颤,嘴唇微微张开。
气息极弱,几乎听不见。
但我说什么也忘不了那两个字。
“对不起。”
不是机械音。
不是预设台词。
不是程序语音。
是她自己说的。
我全身血液仿佛凝固,手指僵在她发间。
“清栀?”我轻声叫她。
她没睁眼,也没再说话。
可那两个字,像一把刀,直接捅进我心里。
她醒了。
哪怕只有一瞬,她挣脱了程序,说了这两个字。
她知道错了。
她想道歉。
我咬住嘴唇,眼泪一下子涌出来,砸在她脸上。
“你他妈……别再说这种话了……”我声音发抖,“你说对不起,我怎么办?我还能放手吗?”
我抱得更紧,像要把她揉进我骨头里。
“你要是真对不起我,就给我醒过来。”我贴着她耳朵,“睁开眼,看着我,亲口告诉我,你不想再被控制了。告诉我,你想和我一起走。”
我没再哭了。
我盯着她,等着。
一秒,两秒,三秒……
她没动。
可我知道,她听见了。
因为她脖颈的纹路,又亮了一下。
比之前更久。
像是在回应我。
就在这时——
远处传来脚步声。
我猛地抬头,望向通道尽头。
黑暗里,脚步声一步一步逼近。
清脆,稳定,节奏分明。
金属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
和程夫人一模一样。
我浑身绷紧,手指掐进掌心。
来了。
她来了。
可脚步声不是一个人。
是三个。
一个沉稳,像高跟鞋。
一个轻缓,像皮鞋。
还有一个……极轻。
像是赤脚。
踩在血泊上。
湿漉漉的,拖出一道痕迹。
我低头看地,地上全是血,我和清栀的混在一起,已经干了大半。可那第三道脚步声,分明是刚踩上去的。
我抱紧清栀,咬破嘴唇,血腥味在嘴里漫开。
“来了……”我低声说,“这次,换我挡在你前面。”
我没动。
我不跑。
我坐在地上,背靠墙,抱着她,等着他们走进这间废墟。
灯光忽明忽暗,维生舱的蓝光还在闪。
清栀的呼吸,还在。
我的纹路,还在亮。
她的也一样。
我们还没断。
只要还连着,我就不会放手。
脚步声越来越近。
第一道,是程夫人。
第二道,可能是苏澜,也可能是其他人。
第三道……我不知道。
赤脚踩血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可我听得真真切切。
他们快到了。
我低头,在清栀耳边说:“别怕。”
然后,我抬起手,把染血的手指,在墙上写下三个字。
**对不起。**
不是对她的。
是对这个世界的。
是我替她写的。
是我替我们写的。
我们不该说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那些把我们变成工具的人。
脚步声停了。
就在门口。
我抬起头。
黑暗中,三个人影站着。
第一个,穿高跟鞋,裙摆垂地,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第二个,穿皮鞋,身形挺拔,手里拎着一只箱子。
第三个——
赤着脚,踩在血泊里,低着头,看不清脸。
她往前走了一步。
抬起脸。
我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七岁的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