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药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不过一夜调息，沈知微肩胛处那狰狞的灼伤已然收口结痂，体内几近枯竭的魂力也恢复了三四成，连带着识海中那面布满裂痕的“镜心”武魂，也稍微稳固了些许。

七宝琉璃宗的底蕴，果然名不虚传。一枚丹药尚且如此，那被誉为天下第一辅助系武魂的七宝琉璃塔，又该有何等威能？而能将这样一个庞大宗门经营得滴水不漏，甚至内部暗流汹涌仍能维持表面平衡的宁风致……其手段，恐怕比她想象的更为深沉。

天色刚蒙蒙亮，便有侍女悄无声息地送来了洗漱用品、干净的衣物，以及一枚触手温凉、雕刻着繁复琉璃塔纹样的客卿令牌。衣物是素雅的月白色，用料考究，尺寸竟分毫不差。沈知微摩挲着令牌冰凉的边缘，心头那份被无形之手掌控的感觉愈发清晰。

他对她，了解得不少。

洗漱更衣后，她并未在房间内久留。推开房门，清晨略带湿润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竹叶的清香，驱散了些许药味。小院依旧静谧，仿佛昨夜的血腥追杀与生死交易只是一场幻梦。

然而，当她走到院中那株老槐树下时，脚步微微一顿。

宁风致正坐在树下的石凳上，面前摆着一套素雅的青瓷茶具，氤氲的热气带着茶香袅袅升起。他今日换了一身更为家常的淡青色长袍，少了几分昨夜的清冷出尘，多了几分闲适温文，仿佛只是早起品茗的世家公子。

“看来琉璃生机丹效果尚可。”他抬眼看来，目光在她恢复了些血色的脸上停留一瞬，唇角含着一丝浅淡的笑意，“沈姑娘请坐。”

沈知微在他对面的石凳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带着惯有的警惕。“少宗主一早前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宁风致执起茶壶，为她斟了一杯清茶，动作行云流水，“只是想问问姑娘，伤势既已无大碍，可否让我查探一下你武魂的状况？精神系武魂受损，非同小可，若留下隐患，恐影响根基。”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语气温和关切，听不出半分勉强。

但沈知微的心却猛地一沉。来了。这才是他今日真正的目的。所谓的疗伤、客卿身份，都不过是铺垫，此刻，图穷匕见。他要亲自验证她这“眼睛”的成色，更要亲自在她的神魂深处，打下属于他的印记。

她垂下眼睑，看着杯中澄澈的茶汤，倒映着自己略显苍白的脸和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如何查探？”

“放松心神，引导我的精神力进入你的识海即可。”宁风致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放心，只是初步探查，不会伤及你武魂根本。”

他说得轻松，但沈知微知道，将识海完全向另一个人敞开，无异于将最脆弱的咽喉送到对方的刀锋之下。尤其对方是宁风致，一个精神力显然也极为强大的存在。

答不答应？

不答应，之前的交易便成了笑话，她立刻就会失去这暂时的庇护所，重新面对武魂殿的追杀。答应，则意味着一定程度上的屈服，并将自己最大的秘密暴露在这个危险的男人面前。

她没有犹豫太久。

“好。”她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有劳少宗主。”

说完，她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识海本能的反抗意志，小心翼翼地撤去了那层自我保护的精神壁垒。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仿佛赤身裸体地站在了冰天雪地之中，无所遁形。

宁风致看着她紧闭的双眸和微微颤动的睫毛，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微光。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萦绕着一层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七彩光晕，轻轻点向了沈知微的眉心。

指尖触碰到肌肤的瞬间，沈知微浑身剧烈一颤！

一股温和却无比磅礴的精神力，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潺潺涌入她的识海。这力量并不霸道，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效果，所过之处，她因之前强行引爆精神力而造成的隐痛竟在缓缓平复。

然而，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太久。

那溪流很快变得深邃，如同汇入了无边无际的海洋。宁风致的精神力在她识海中蔓延、探索，掠过那面布满裂痕的“镜心”武魂时，微微停顿了一下。沈知微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精神力如同最精细的刻刀，一丝丝地拂过镜面的每一道裂痕，评估着其受损的程度，更在探寻着其本质的结构与力量源泉。

这是一种极其私密，也极其危险的接触。仿佛灵魂被对方捧在手中，细细摩挲、审视。

她咬紧了下唇，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静止，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抵抗或不适。她知道，此刻任何一点情绪的波动，都可能被对方捕捉、解读。

宁风致的精神力继续深入，越过武魂的本体，向着她识海更深处探去。那里，埋藏着她不愿触及的记忆碎片，关于黑暗的实验室，关于冰冷的器械，关于模糊的、充满痛苦与恐惧的童年……

不能让他看到！

沈知微心中警铃大作，识海深处掀起一阵本能的精神波澜，试图将那股外来之力推开。

然而，宁风致的精神力如同附骨之疽，轻柔却坚定地化解了她的抵抗，依旧向着那片黑暗的区域靠近。他似乎对她痛苦的过去并不感兴趣，他的目标明确——他要找到她精神力的“核心”，那个驱动“镜心”武魂的真正源头。

就在他的精神力即将触及那片被沈知微自己都刻意遗忘的黑暗时，异变陡生！

那面一直静静悬浮的“镜心”武魂，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种强烈的、带着古老苍茫气息的抗拒之力！镜面上那些裂痕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微弱却坚韧的光芒，一股冰冷、纯粹、高高在上的意志，顺着宁风致的精神力，反向席卷而去！

宁风致闷哼一声，点在她眉心的手指微微一颤，眼底瞬间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又被更深的探究欲所取代。

两股精神力在沈知微的识海内，进行了一场无声却凶险的短暂交锋！

片刻之后，那股古老的抗拒之力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蛰伏回镜心武魂深处。宁风致也适时地收回了自己的精神力，指尖离开了她的眉心。

沈知微猛地睁开眼，额间已是一片细密的冷汗，胸口微微起伏。刚才那一瞬间的反噬，让她心有余悸。她自己的武魂，似乎还隐藏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宁风致看着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前所未有的凝重，之前的温润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底下深不见底的幽潭。

“你的武魂……”他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并非简单的精神系。它内部蕴含着一道……极为古老的封印。也正是这道封印的存在，保护了你的灵魂核心，未被武魂殿彻底控制，但也限制了它真正的力量。”

沈知微心中巨震。封印？古老的封印？这是她第一次听闻。

“你能解开它吗？”她下意识地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宁风致摇了摇头，目光深邃地看着她：“暂时不能。这道封印的力量层次极高，强行冲击，恐会伤及你的根本。而且……”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或许等到你足够强大的那一天，它自会解开。届时，‘镜心’的真正姿态，或许会令整个大陆为之侧目。”

他这番话，半是提醒，半是……期待。

沈知微沉默下来，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她的身世，她的武魂，似乎都笼罩在一层更深的迷雾之中。

“我明白了。”她低声道，“多谢少宗主告知。”

宁风致端起自己那杯已经微凉的茶，抿了一口，重新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姿态，仿佛刚才识海中那场凶险的试探从未发生。

“不必言谢。既然已是合作者，你的实力提升，对我亦是助力。”他放下茶杯，站起身，“好好熟悉一下环境，客卿的职责，很快便会到来。”

他转身离去，青色的衣角消失在竹林小径的尽头。

沈知微独自坐在槐树下，指尖无意识地触碰着眉心那似乎还残留着些许温凉触感的地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宁风致的精神力，温和之下是深不可测的掌控欲。而她自己的武魂，破损之下竟藏着古老的封印。

前路，似乎比她预想的还要错综复杂。

她端起那杯早已冷掉的茶，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入喉管，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无论前路如何，她已没有回头路。

精神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