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风致并未带着沈知微直接返回七宝琉璃宗那座标志性的、在月光下流转着七彩光华的琉璃主塔。而是绕行至宗门属地边缘,一处僻静的清雅小院。
小院白墙青瓦,隐在一片竹林之后,仅有寥寥数间房舍,门口甚至没有护卫,只有夜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响,显得格外幽静,与想象中宗门少主的居所大相径庭。
“暂居之所,简陋了些,姑娘莫要见怪。”宁风致推开院门,声音依旧温和,扶着她腰侧的手稳定而克制,既提供了必要的支撑,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沈知微没有回应,全部的注意力都用在对抗身体的虚弱和维持头脑的清醒上。她袖中的匕首,自始至终没有收回,依旧隔着衣料,传递着冰凉的触感,抵在他的肋下。而他按在她魂力节点上的手指,也未曾移开分毫。
这是一种无声的、心照不宣的对峙。
进入一间布置简洁却处处透着雅致的房间,宁风致将她扶到一张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坐下,终于松开了手。那按在魂力节点上的压力骤然消失,沈知微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但肌肉依旧紧绷。
宁风致仿佛没有察觉她暗藏的兵刃,转身从多宝格上取下一个白玉小瓶,倒出一粒莹润如玉、散发着淡淡清香的丹药,递到她面前。
“宗门秘制的‘琉璃生机丹’,对内伤外伤皆有奇效。”他语气自然,像是在招待一位寻常的客人。
沈知微看着那枚丹药,没有立刻去接。她的目光掠过宁风致修长干净的手指,落在他温润平和的脸上。他的眼神坦荡,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仿佛刚才崖边那隐晦而强大的精神试探从未发生。
但她知道,那绝不是错觉。这个男人,远比武魂殿那些明刀明枪的追兵要危险得多。
“为何救我?”她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略微清亮了些,但依旧带着沙哑的疲惫,“七宝琉璃宗,似乎没有理由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流浪魂师,得罪武魂殿。”
宁风致将丹药放在她手边的茶几上,并未因她的质疑而露出丝毫不悦。他撩起衣袍下摆,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姿态从容优雅。
“理由有三。”他伸出三根手指,语气平缓如叙家常,“其一,武魂殿近年来行事越发霸道,手伸得太长,七宝琉璃宗身为上三宗之一,自有其底线。他们越是想抓的人,在某些情况下,我们越有必要保一保。”
他顿了顿,观察着她的反应,见她依旧面无表情,便继续道:“其二,姑娘年纪轻轻,能在武魂殿魂圣带队追杀下支撑至此,天赋实力,令人惊叹。我七宝琉璃宗,向来惜才。”
沈知微心中冷笑,惜才?怕是看中了她这罕见的精神系武魂,想要收为己用吧。
“其三呢?”她追问,目光锐利。
宁风致迎着她的目光,微微一笑,那笑容在灯下显得格外清润,却也让沈知微心中的警兆更盛。“其三,便是姑娘你本身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似乎能穿透她强装的镇定,看到她灵魂深处的疲惫与挣扎。“我观姑娘眼神清正,并非奸邪之辈。遭此大难,必有隐情。风致不才,或许能提供一个暂时的栖身之所,以及……查明真相的机会。”
栖身之所?查明真相?
沈知微的心湖被这两句话投入了石子,泛起涟漪。她漂泊太久,挣扎太久,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栖身之所”四个字,对她有着难以言喻的诱惑。而“查明真相”,更是她活下去的最大执念。
但她立刻压下了这丝动摇。代价是什么?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来自七宝琉璃宗少主的“善意”。
“少宗主想要什么?”她直接挑明,不再绕圈子。指尖微微用力,袖中匕首的尖端更清晰地抵住了他。这是她最后的防线,也是她谈判的筹码。
宁风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肋下那即便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的细微凸起,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姑娘这‘谢礼’,倒是别致。”
他抬起手,动作不快,甚至带着点安抚的意味,轻轻用指尖,点在了沈知微握着匕首的那只手腕上。并未用力,却恰好按在某个穴位上,让她整条手臂微微一麻,力道瞬间松懈。
“我想要的,很简单。”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在七宝琉璃宗,做我的‘眼睛’。”
眼睛?
沈知微瞳孔微缩。
“宗门内部,并非铁板一块。长老院,各位继承人,乃至外部的势力,盘根错节,暗流涌动。”宁风致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我需要一双能看透迷雾,洞察人心的‘眼睛’。而姑娘你的精神系武魂,恰好拥有这种潜力。”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将赤裸裸的权谋摆上了台面。这是一个交易,用暂时的安全和查明身世的机会,换取她的能力和忠诚,将她卷入七宝琉璃宗内部的权力漩涡。
沈知微沉默着。她厌恶被利用,厌恶成为别人的棋子。但从她被武魂殿盯上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无法独善其身。与其被武魂殿抓回去当实验体,或者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逃亡,似乎……选择一方势力依附,借力打力,是更现实的选择。
而宁风致,至少目前看来,比武魂殿“温和”得多,也……更坦诚。
“我能得到什么?”她问,收回了袖中的匕首,也意味着开始真正考虑这场交易。
见她收起匕首,宁风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他也收回了点在她手腕上的手指,重新坐直身体。
“除了刚才说的栖身之所和帮你查明身世,你将以‘客卿’身份留在宗门,享有对应的资源和地位,无人可轻易动你。在必要时,我会是你对抗武魂殿的后盾。”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值得我投入这些资源。”
很公平,也很残酷的交易逻辑。
沈知微看着茶几上那枚散发着药香的琉璃生机丹,又看了看对面那个温润如玉,却心思深沉如海的男子。她知道自己没有更好的选择。
“好。”她伸出手,拿起那枚丹药,却没有立刻服下,而是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丹药渐渐被她的体温焐热。“我答应你。但在查明我的身世之前,我不会为你做任何危及性命,或违背我原则的事。”
“可以。”宁风致颔首,并无意外,“合作愉快,沈姑娘。”
他终于叫出了她的姓氏,显然,在救下她之前,或者说在决定救下她之前,他已经掌握了一些关于她的基本信息。
沈知微心中凛然,却并不意外。与虎谋皮,自然要清楚虎的爪牙有多锋利。
她将丹药放入口中,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而磅礴的药力瞬间流向四肢百骸,滋养着干涸的经脉和受损的脏腑,连肩头的灼痛都减轻了不少。
宁风致看着她服下丹药,起身道:“姑娘安心在此疗伤,不会有人打扰。明日,我会让人送来客卿令牌和一些日常用度。”
他走到门口,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随风传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深意。
“记住,从你踏入这里开始,你看到的,听到的,都可能与生死相关。当好我的‘眼睛’,也……保护好你自己。”
说完,他轻轻带上房门,脚步声渐行渐远。
房间里只剩下沈知微一人,以及空气中残留的、那缕清冽的雪松气息。
她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眼,感受着药力在体内流转。身体在逐渐恢复,但心情却愈发沉重。
前有武魂殿的追杀,后有七宝琉璃宗的漩涡。而她,如同一叶孤舟,刚刚驶离了风暴区,却又主动闯入了一片看似平静,实则暗礁密布的新海域。
宁风致……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命运,已与那个温润而危险的七宝琉璃宗少主,紧紧纠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