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典礼后台的化妆间里,沈星燃对着镜子扯了扯高定礼服的领口,耳尖还泛着未褪的红。半小时前,他刚凭借年度最佳男主奖杯站在领奖台上,聚光灯下却脱口而出:“感谢我的灵感缪斯,那位在巷口给我煮过一碗热汤面的陌生人。”
这话让全网炸开了锅。顶流沈星燃向来洁身自好,连绯闻都未曾有过,如今突然公开“缪斯”,粉丝和媒体疯了似的扒线索,却没人知道,这位“陌生人”就在此刻的化妆间门外。
林屿捏着手里的保温桶,指节微微泛白。他只是个开着小小私房面馆的店主,三个月前的雨夜,收留了躲雨的沈星燃,煮了碗加蛋的热汤面,怎么也没想到会被顶流记在心上
雨是九点一刻开始暴下的。
沈星燃戴着黑色渔夫帽,口罩拉到下巴,站在便利店檐下翻手机——网约车排队 127 人,雨刷器在镜头里糊成一片。他刚录完一档深夜综艺,节目组原本安排了车,可临到收工,导演一句“粉丝把酒店地址爆了”,助理就被叫去引开蹲守的私生。经纪人远在城北陪品牌吃饭,一时半会儿过不来。沈星燃不想惊动更多人,自己扣上帽子往外走,结果走到半路雨势陡增,伞也没带,只能就近钻进一条不起眼的小巷。
巷子窄,路灯老旧,雨丝被风裹成斜线,像无数碎银砸在地上。他贴着墙根往前走,鞋底踩进水洼,溅起的泥点顺着裤脚往上爬。走到拐角,一股带着葱蒜香的热气扑面而来——“林记汤面”四个褪漆的红字在雨幕里晕开,像故意等他的暖色。
玻璃门半掩,里头亮一盏橘黄吊灯。沈星燃抬手遮在眉骨处,透过雨帘看见收银台后站着个年轻人,白 T 恤外套浅灰围裙,正拿长筷翻锅里的面条。雾气缭绕,对方侧脸被灯打出毛茸茸的金边,像旧电影里的柔焦。沈星燃鬼使神差地伸手推门——
“叮——”铜铃响。
林屿抬头,先看见那截被雨水泡得发白的指骨,再往上,是贴在额前的碎发、黑得发亮的眼睛——像被雨洗过的玻璃珠,边缘却泛着红。那人肩线很直,可惜全身上下都在滴水,外套沉甸甸搭在臂弯,像只被浇透仍矜贵的大型猫。
林屿没认出这是谁,只凭本能开口:“快进来,空调风口正对着,别冻着。”
沈星燃愣了半秒。他习惯了被镜头包围,也习惯了被“保持距离”——突然有人用这么平常的语气跟他说话,像把钝刀划开塑料膜,让他猝不及防地呼吸到一口带油烟味的空气。
“……谢谢。”他声音发哑,一开口才觉得喉咙在颤。
林屿把火调小,绕出操作台,抽了条干净毛巾递过去:“先擦擦,我去给你倒杯姜茶。”
沈星燃想说“不用”,可毛巾已经盖到头上,带着阳光晒过的肥皂香。他手指蜷了蜷,最终把毛巾压在了发梢。
店里只有四张桌,装修简单,白墙贴着手写菜单,价目表用蓝色圆珠笔誊得整整齐齐。沈星燃选了最靠里的位置,背对门口,摘下渔夫帽,口罩却还留着——不是怕认出来,是怕把人家吓到。
林屿端着姜茶过来,顺手把吊灯亮度调低一档,像怕晃到客人的眼。
“下雨天还营业?”沈星燃问。
“反正回家也是一个人。”林屿笑,眼角弯出细纹,“晚一点还有加班族,再晚一点就有代驾司机,夜里两点才关门。”
沈星燃双手捧着纸杯,热气熏得他眼眶发热。姜茶里放了蜂蜜,甜里带辣,一路暖到胃。
“吃面吗?”林屿指指操作台,“汤头吊了一晚上,猪骨加老母鸡,还剩最后一碗的量。”
沈星燃其实不饿,却点头:“加颗蛋,谢谢。”
林屿“诶”了一声,转身系好围裙。锅铲碰铁锅,发出清脆的“咣当”声,像给雨夜配了节拍。沈星燃把口罩拉下,偷偷深呼吸——没有镜头、没有打光板、没有提前写好的台本,他却在这一室葱香里第一次感到“落地”。
面端上来,白瓷碗边沿烫手,汤面浮着细碎葱花,溏心蛋像一轮小太阳。沈星燃低头咬了一口,咸淡刚好,面条劲道,汤里带着微微的胡椒辣。他吃得慢,每一口都像在确认什么。
林屿把收银台上的干花拿下来,换到角落的小玻璃瓶里,随口搭话:“不是本地人吧?听口音像南方。”
沈星燃手指顿了顿:“嗯,苏城。”
“我老家在皖南,”林屿擦擦手,“小山村,漫山遍野的竹林。爸妈在镇上教书,退休了不愿进城,我就自己出来闯。”
“面馆是你开的?”
“租的。”林屿笑,“前年是厨师,去年是收银,今年终于混成老板——其实也就雇了我自己。”
沈星燃被他语气里的轻快逗得勾了勾唇,眼尾那点红晕渐渐散了。
“一个人住?”
“楼上隔了间小阁楼,走两步就到。”林屿抬下巴指指天花板,“省房租。”
沈星燃顺着他的视线看,灯罩边缘有细小的裂纹,像蛛网。他突然想起自己位于北三环的大平层,落地窗外是整夜不灭的霓虹,此刻却遥远得像另一个星球。
雨声渐密,玻璃门被风推得“哐啷”晃。林屿过去把锁扣插好,回头见客人碗空了,便问:“要不要再添点汤?不收钱。”
沈星燃摇头,却问:“有没有酒?”
林屿挑眉:“有自酿的梅子酒,度数不高,尝一点?”
沈星燃点头。
酒是冰镇过的,盛在粗陶杯里,杯沿缺了米粒大的一块,却不影响它泛着琥珀光。沈星燃抿一口,酸里带甜,像把夏天折进味蕾。
“自己泡的?”
“去年黄梅天摘的,泡了四十七颗。”林屿托腮坐在对面,眼睛亮亮的,“本来打算送老乡,结果疫情耽搁,就留到现在。”
沈星燃晃着杯子,灯光在酒面碎成星子。他忽然开口:“我演戏三年,今天第一次不想回家。”
话说得轻,像自言自语,可林屿听见了。他没问“为什么”,只把手臂搭在桌沿,掌心向上,做了个“若你想放,可以借你”的姿势。
沈星燃盯着那只手——掌纹干净,指腹有面粉残留的粗糙,指甲剪得短而圆。他最终没把手覆上去,却将杯里剩下的酒一口饮尽。
墙上的时钟指向十一点半。林屿起身收碗,背影在灯下被拉得修长。沈星燃鬼使神差地开口:“能借用一下洗手间吗?”
“当然。”林屿回头,“从操作台旁的小门进去,上楼左转,楼梯陡,慢点。”
沈星燃“嗯”了一声,戴上帽子,低头穿过厨房。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吱呀”作响。二楼只一条窄过道,尽头是洗手间,门把上缠着麻绳。他锁上门,摘了口罩,看见镜子里的人——眼尾被雨泡得发红,唇色却艳,像被谁狠狠吻过。冷水冲脸,他抬头,镜面上浮着一层雾,他用手指写下“EL”两个字母,又飞快抹掉。
下楼时,林屿正把卷帘门拉下一半,听到脚步声回头:“雨小了,但夜里凉,要不要给你叫辆车?”
沈星燃站在最后一级台阶,灯光从他头顶泻下,像给他镀了层毛边。
“能再坐十分钟吗?”他问。
林屿愣了愣,随即笑:“行,我去把火升上,煮杯热牛奶。”
牛奶端来时,沈星燃已把渔夫帽搁在桌角,额发软软垂下,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
林屿把杯子推过去,自己捧着梅子酒瓶,小口小口抿。
“你……”沈星燃摩挲杯柄,“不怕我是坏人?”
林屿笑出声,眼角弯成月牙:“坏人哪会乖乖把碗里的汤喝完,还问能不能添第二勺?”
沈星燃被噎住,耳尖又红了。
“再说,”林屿晃着酒瓶,“我穷得叮当响,店里最值钱的是那口煮面锅,真要被抢,我就当交了个学费。”
沈星燃低头,肩膀轻颤,像在笑,又像在忍。
十分钟的时限被无限拉长。雨停了,屋檐滴水声却更清脆。沈星燃把空杯推开,站起身:“我该走了。”
林屿“嗯”了一声,从柜台下抽出折叠伞:“带上,明早还我就行——或者不还也行,反正不值钱。”
沈星燃没接,只把渔夫帽重新扣好,口罩拉到鼻梁上方,露出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
“能……”他声音低,“抱一下吗?”
林屿眨眨眼,没问原因,上前半步,张开手臂。
沈星燃的额头抵在他肩窝,鼻尖蹭到棉质围裙,带着葱油与肥皂混杂的气息。那拥抱很短,短到林屿还没来得及拍他的背,沈星燃已退后一步,像完成某种仪式。
“谢谢。”他说,声音闷在口罩里。
林屿摆摆手,把卷帘门完全拉起。夜风带着雨后泥土味灌进来,路灯下的水洼映出两轮月亮。
沈星燃踏出门槛,没回头,只抬手挥了挥。林屿站在原地,看那人背影被巷口的灯光拉得老长,最终拐了个弯,消失不见。
沈星燃走到大道上,才掏出手机——网约车排队归零。他取消订单,把帽子压得更低,步行两公里回到酒店。电梯里,他对着镜面墙把口罩摘下,看见自己眼尾那点红又浮出来,像被谁偷偷盖了枚朱砂印。
房门“滴”一声合上,他背靠门板,慢慢滑坐到地毯上。怀里是林屿硬塞的折叠伞,蓝格子布面,伞柄用透明胶粘过一圈。他把伞抱在胸前,像抱住一个滚烫的秘密。
同一时刻,林屿收拾完操作台,关灯上楼。阁楼小窗没拉帘,月光直接铺在床上。他躺平,听见自己心跳声大得像打鼓。
手机里,微博热搜第一条已经爆了——
#沈星燃缪斯#
#顶流致谢神秘人#
#热汤面是什么暗号#
林屿盯着屏幕,指尖悬在词条上方,却迟迟没点进去。他想起那人低头吃面时,睫毛上沾的葱花末;想起他握杯柄的指节,冷白皮肤下隐约的青色血管;想起那个短到几乎不存在的拥抱,带着雨水的凉。
他把手机反扣在枕边,翻个身,鼻尖蹭到枕巾,闻到极淡的姜茶味——那是他刚才擦过头发的毛巾,此刻却像某种暗号,把雨夜锁进棉质纤维里。
林屿闭上眼,轻声说了句:
“晚安,陌生人。”
而城市另一端,沈星燃在地毯上坐到天色将明。第一缕晨光透进窗帘缝隙时,他起身,把折叠伞小心放进行李箱夹层,像收起一段未完成的剧本。
——三个月后的领奖台,他握着奖杯,隔着万人海,把那句“感谢我的灵感缪斯”说给全世界听。
没人知道,他真正想感谢的,是那个雨夜里,一碗热汤面、一杯梅子酒、一个不问姓名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