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风的日子,从寒雾弥漫的困顿,直直跌进了霜雪交加的绝境。那点好不容易盼来的和解微光,被现实的狂风骤雨浇得只剩一点火星,摇摇欲坠,随时可能熄灭。
爸爸的腿伤复查结果并不乐观,医生说需要二次手术,后续的医药费、康复费像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得整个家喘不过气。妈妈没日没夜地打三份工,凌晨四点的菜市场还浸着夜的寒气,她就已经套上厚重的旧棉袄,蹲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帮人理菜,冻得通红的手指在菜叶间翻飞,指甲缝里嵌满了泥土和菜汁,怎么也洗不干净;中午匆匆扒几口饭,又赶去餐馆洗碗,一双手泡在满是油污的热水里,日复一日,指腹起了一层厚厚的茧,边缘还裂着细小的口子,碰水就疼;到了晚上,别人都阖家团圆的时候,她还要去工地给加班的工人煮夜宵,围着沾满油垢的围裙,在临时搭建的灶台前忙到深夜,回来时眼睛里布满血丝,连端碗的力气都快没了,倒在床上就能睡着,连一句多余的话都顾不上跟陈风说。
陈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想帮家里分担,每天放学就背着书包往大街小巷跑,捡别人丢弃的塑料瓶、废纸壳,还有纸箱、旧报纸。书包里塞满了这些“破烂”,沉甸甸地压在肩上,勒得肩膀生疼,可他舍不得扔,每一个瓶子、每一张纸,在他眼里都是能给妈妈减轻一点负担的希望。他把捡来的废品分类捆好,周末拿去废品站卖,攥着换来的几块、十几块钱,手指被粗糙的纸壳磨得发红,却依旧小心翼翼地把钱叠好,塞进妈妈的口袋。可姐姐陈敏看到了,却总是抱着胳膊,站在门口冷笑着说:“捡这些破烂能赚几个钱?够爸爸一天的医药费吗?还不如逃课去工地上搬砖,挣得还多些,省得在这里装模作样。” 那些话像冰碴子,砸在陈风心上,让他攥着钱的手微微发抖,却只能低着头,假装没听见。
校园里的恶意,也跟着日子的艰难一起变本加厉。黄毛的跟班发现陈风每天放学捡废品,就像找到了新的乐子,故意把喝完的饮料瓶扔在他脚下,用鞋底碾得变形,还故意踢到他面前,嘲讽道:“哟,捡垃圾的回来了?天生就是捡垃圾的命,难怪这么没出息。” 陈风只能绕开他们,低着头加快脚步,可他们却不依不饶,有时还会故意把他捆好的纸壳推倒,看着纸屑散落一地,笑得前仰后合。有一次,他们趁陈风去上厕所,偷偷溜进教室,把他藏在课桌底下的一袋子废品全部倒在他的课桌上,塑料瓶、废纸、旧纸箱散落一地,还拎着半瓶没喝完的墨水,“哗啦”一声泼了上去。黑色的墨汁顺着课本往下流,把他好不容易抄来的笔记染得面目全非,字迹晕开,变成一团团模糊的黑影,连课本上的课文都看不清了。陈风回到教室,看到眼前的一片狼藉,手指攥得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可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他怕一旦反抗,又会和黄毛他们起冲突,又会给家里惹来麻烦,让本就艰难的日子雪上加霜。
班主任李老师路过教室,看到这一幕,只是皱了皱眉,语气平淡地让他:“赶紧清理干净,别影响其他同学上课。” 陈风低着头,默默地收拾着被墨水弄脏的课本和废品,心里还抱着一丝期待,想跟老师说说这些天的遭遇。可没等他开口,李老师又补了一句:“你也别总搞这些没用的,把心思多放在学习上,成绩上去了比什么都强。” 那一刻,陈风觉得心里最后一点对老师的期待也彻底破灭了,老师的冷漠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他的心,比同学的欺负更让他心寒。他知道,在老师眼里,他只是一个成绩差、爱惹麻烦的学生,不值得花费太多精力。
唯一的光,来自林雪,可这束光也渐渐被现实的阴云笼罩。林雪的爸妈知道了陈风家里的情况,还有他在学校被欺负的事,开始坚决反对她和陈风来往。他们找林雪谈了好几次,语气严肃地说:“你马上就要中考了,是人生的关键时期,不能被这些穷人家的孩子拖累,他事多,会影响你学习的。” 林雪每次都反驳,说陈风是个很好的人,可爸妈根本不听,还没收了她的手机,不准她放学后出门。有一次,林雪趁着爸妈不注意,偷偷跑出来,手里攥着刚整理好的数学笔记,气喘吁吁地跑到学校门口等陈风。可两人刚见面,林雪的妈妈就追了过来,脸色铁青,一把夺过林雪手里的笔记,狠狠扔在地上,笔记散了一地,纸张被泥土弄脏,字迹也变得模糊。她拽着林雪的胳膊,用力往回拉,还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陈风一眼,眼神里的嫌弃像冰锥一样扎人:“离我女儿远点,别耽误她的前程!” 林雪挣扎着,眼泪都掉了下来,哭喊着:“妈妈你别这样!陈风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她的力气太小,最终还是被妈妈强行拉走了,只留下陈风一个人站在原地,还有散落一地的笔记。陈风蹲在地上,一张一张地捡起那些笔记,手指拂过被弄脏的字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疼。那些清秀工整的笔记,曾是他黑暗日子里的慰藉,如今却变得残破不堪,就像他们之间越来越远的距离。
更让陈风崩溃的是,妈妈因为长期过度劳累,身体终于撑不住了。那天中午,她在餐馆洗碗时,突然眼前一黑,直直地倒在了地上。老板赶紧把她送进医院,医生说她是营养不良加上过度疲劳导致的低血糖晕倒,需要住院观察。陈风接到消息时,正在课堂上走神,听到妈妈晕倒的消息,他脑子“嗡”的一声,什么也顾不上了,起身就往医院跑,书包都忘了带。赶到医院时,妈妈已经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眼睛紧闭着,看起来虚弱极了。爸爸坐在病床边,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布满了愁容,嘴里反复念叨着:“都是我没用,连累了你和孩子……” 姐姐陈敏站在病床边抹眼泪,看到陈风跑进来,突然把火气都撒在了他身上,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尖锐:“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在学校惹事,爸妈也不会这么操心;要不是你成绩不好,家里也不会有这么多压力;要不是为了给你攒学费、给爸爸治病,妈妈也不会这么拼命打工,也不会累倒!都是你的错!”
陈风僵在原地,姐姐的话像一把把尖刀,插进他的心脏。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我没有惹事”,想说“我也在努力”,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他看着病床上虚弱的妈妈,看着愁眉不展的爸爸,看着泪流满面的姐姐,突然觉得姐姐说的是对的。如果不是他没用,不能保护自己,爸妈就不会为他担心;如果不是他成绩不好,家里也不会有这么多压力;如果不是他,这个家或许就不会这么艰难。巨大的自责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淹没了他,让他喘不过气。他默默地走出病房,蹲在医院走廊的角落里,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像受伤的小动物在呜咽。来往的人匆匆走过,有人好奇地看他一眼,有人视而不见,没人留意这个蜷缩在角落的少年,没人知道他心里的痛苦和绝望。
那天晚上,陈风没回家,也没去学校。他从医院门口的垃圾桶里捡了一个别人丢弃的塑料袋,裹在身上抵御寒气,揣着这些天卖废品换来的十几块钱,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天渐渐黑了下来,还下起了小雨,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混着眼泪一起往下流,把他的头发、衣服都打湿了,浑身冰凉。他路过一家小卖部,橱窗里摆着面包、牛奶和各种零食,肚子饿得咕咕叫,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可他攥着口袋里的钱,却舍不得花——他想把这些钱留给妈妈治病,哪怕只是能帮妈妈买一盒营养品也好。
他沿着马路一直走,脚步越来越沉重,头晕眼花,身体越来越冷,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他靠在一棵老槐树下,慢慢滑坐下来,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无边的黑暗和寒冷像一张大网,快要把他吞噬。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林雪打来的。他颤抖着掏出手机,屏幕上“林雪”两个字像一点微弱的光,照亮了他冰冷的指尖。他按下接听键,电话里立刻传来林雪带着哭腔的声音,焦急又带着恳求:“陈风,你在哪?我找了你好久,学校、你家、医院我都去过了,都找不到你!我跟我妈妈好好谈了,我把你的事都告诉她了,她终于同意了,同意我跟你做朋友了!陈风,你别出事,好不好?你告诉我你在哪,我去找你!”
陈风握着手机,嘴唇颤抖着,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想说的话太多,却一句也说不出来。雨水打湿了手机屏幕,也打湿了他的心。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该怎么做,只知道这无边的黑暗和寒冷,快要把他压垮了。可林雪的声音,像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在遥远的地方闪烁着,穿透了层层霜雪,落在他的心上,让他不敢彻底放弃,让他还想再撑一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