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雾未散

黄毛的事看似解决，陈风的日子却没迎来半分曙光，反而被一层更沉、更冷的寒雾死死裹住，透不过气。

校园里的恶意从明转暗，像阴沟里的苔藓，悄无声息地蔓延。黄毛被记过後收敛了动手的念头，却总带着两个跟班斜倚在走廊角落，看见陈风走过，就故意咂着嘴嚼舌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他听见：“哟，这不是靠外人撑腰的软蛋吗？没了初三学姐和家长，看你还能横几天。” 以前对他漠不关心的同学，如今要么绕着他走，眼神里带着“怕沾麻烦”的闪躲；要么跟着黄毛的跟班起哄，课间趁他去厕所，在他的课桌里塞揉皱的废纸，或者在黑板上画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旁边写着“告状精”“没出息”。他想挺直腰背专心听课，后排却总传来细碎的笑声和纸团砸后背的声响，硬邦邦的纸团带着棱角，砸在背上又麻又疼。有一次他忍不住回头，刚好对上黄毛跟班挑衅的眼神，对方还冲他做了个鬼脸，气得他攥紧了拳头，却只能硬生生忍住——他怕再惹事，怕爸妈又要叹气，怕林雪被牵连。

班主任李老师的鼓励，更像一阵风，吹过就散，没留下半点暖意。李老师偶尔会点名让他回答问题，可当陈风鼓起勇气，低着头小声说“老师，有人总在课堂上打扰我”时，老师却只是皱着眉，语气带着几分不耐：“你自己专心点，别被无关的事影响学习。” 一句话堵得他哑口无言，到了嘴边的“他们还往我课桌里塞垃圾”“骂我”，全都咽了回去，化作喉咙里的一团涩味。

家里的和解，也不过是一层脆弱的薄冰，稍一碰就会裂开。爸妈虽不再打骂他，却把“别再惹事”四个字挂在了嘴边，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妈妈每天早上塞给他十块钱，手指粗糙得带着洗衣做饭的痕迹，反复叮嘱：“在学校少说话，别跟人起冲突，安安稳稳读完初中就行。” 那十块钱被陈风攥在口袋里，摸起来皱巴巴的，他舍不得花，总想攒着给爸爸买些营养品。姐姐陈敏依旧是那副冷脸，吃饭时看到他扒拉米饭的样子，就会阴阳怪气地翻旧账：“现在知道要好好读书了？早干嘛去了？当初不是挺能耐，说要辍学吗？” 晚饭桌上的沉默比以前更甚，筷子碰到碗碟的声响都显得格外刺耳，没人问他在学校过得好不好，没人留意他眼底的疲惫，只关心“作业写没写”“这次小测考了多少分”。

唯一的光，来自林雪。放学后她依旧会绕路陪他走一段，把整理好的笔记递给他，笔记上的字迹清秀工整，重点内容用红笔标得清清楚楚。可初三的学业越来越重，她要备战中考，能挤出来的时间越来越少。有一次，他俩刚走出校门，黄毛的两个跟班就故意拦在路中间，双手抱胸，嘲讽林雪：“学姐，眼光这么差？跟这种窝囊废做朋友，不怕掉价吗？” 林雪气得脸都红了，正要反驳，却被陈风死死拉住了手腕。他能感觉到林雪的手在微微颤抖，可他更怕冲突升级，怕黄毛的跟班会对林雪动手，只能压低声音说“别理他们”，然后拉着林雪快步走开。身后的嘲笑声像针一样扎在背上，尖锐又刺耳，他不敢回头，也不敢看林雪的表情，只觉得手腕上的温度，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暖意。

更糟的事，接踵而至。爸爸在工地干活时，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卧床在家。家里的顶梁柱倒了，经济一下子陷入了困境。妈妈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打零工，在餐馆洗碗、给人做保洁，晚上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倒头就睡，再也没精力给陈风准备早饭。陈风开始空腹上学，上午的课总能听到肚子咕咕叫的声音，饿到头晕眼花时，就趴在桌上假装睡觉，用胳膊挡住脸，不敢让同学看见他的窘迫。有一次，林雪发现他脸色苍白，课间偷偷塞给他一个全麦面包，面包还带着包装袋的温热。陈风攥着那个面包，眼泪差点掉下来，却没敢吃——他想留着，晚上带回家给爸爸补充营养。那天晚上，他把面包掰成两半，一半递给爸爸，一半塞给妈妈，自己则啃着干硬的馒头，假装不饿。

他试着更努力地学习，想靠成绩改变现状。晚上在昏暗的灯光下复习，爸爸的呻吟声、妈妈的叹息声时不时传来，根本没法集中注意力；白天在学校，又总被同学的起哄和纸团打扰，知识点记了又忘。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他依旧排在班级末尾。爸爸拿着成绩单，看了半天，没骂他，也没说话，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比打骂更让他难受，像一块石头压在心上，喘不过气。姐姐在旁边瞥了一眼成绩单，嗤笑一声：“我就说他不是读书的料，浪费学费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给家里减轻点负担。”

那天放学后，陈风没走平时的路，绕到了之前被黄毛堵过的巷口。天色渐暗，巷子里阴冷潮湿，墙壁上爬满了青苔，散发着一股霉味。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膝盖抵着胸口，肚子饿得咕咕叫，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心里的委屈和绝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淹没了他。他以为解决了黄毛，日子就会好起来；以为家人和解了，就能得到一点关心；以为努力学习，就能改变现状。可现实却给了他狠狠一击——欺负还在继续，家人的理解转瞬即逝，生活的重压越来越沉，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掏出林雪给的那个面包，已经放了两天，有些发硬，边缘都干得翘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撕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干涩的面包渣卡在喉咙里，难以下咽。眼泪掉在面包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抬起头，看着巷口昏黄的路灯，灯光被雾气笼罩着，显得格外模糊。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熬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去，只觉得青春这条路上，寒雾弥漫，看不到一点光亮，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