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了墨的绒布,越沉越浓。风卷着深秋的寒意,刮在脸上像细针似的疼,陈风缩在公交站牌后,单薄的校服外套根本挡不住冷风,胳膊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脸颊的红肿还没消,指印清晰得吓人,一碰就火辣辣地疼,眼泪干在脸上,留下两道涩涩的痕迹。
他攥着口袋里仅有的三块二毛钱,指尖都冻得发僵。那是早上妈妈给的早饭钱,被黄毛撕了五块后,剩下的这点钱攥了一下午,此刻却不知道能换什么。肚子饿得咕咕叫,声音在寂静的路边格外清晰,他下意识地往站牌后面缩了缩,怕被路过的人看见自己这副狼狈模样——头发乱糟糟的,校服上还沾着早上巷口的尘土,眼睛红肿,嘴角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泪痕。
来往的车灯划破夜色,一辆接一辆地驶过,却没有一辆是为他停下的。陈风盯着地面上自己歪歪扭扭的影子,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茫然。他不知道该去哪,家不能回,学校不敢去,偌大的城市,竟没有一个能让他落脚的地方。
就在他冻得快要发抖,意识都有些模糊时,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车灯的光柱扫过站牌,猛地停在了他面前,一个清亮的女声带着几分不确定:“陈风?你怎么在这里?”
陈风猛地抬头,逆着光看见一个骑着自行车的身影,穿着蓝白相间的初三校服,车筐里摞着几本课本,封面的边角被磨得有些毛边。等对方走近了,他才认出是林雪——上次在学校走廊见过,她是初三的学姐,总是安安静静地抱着书走,听说成绩很好,性格也温和。
林雪停好车,推着车子走到他面前,路灯的光落在她脸上,能看见她眉头紧紧蹙着,眼里满是担忧。她的手指碰了碰车筐里的保温杯,又看向陈风红肿的脸颊,声音放得很轻:“你的脸怎么了?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待着?”
陈风张了张嘴,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似的干涩。他想装作没事,可在林雪清澈又带着关切的目光里,那些憋在心里的委屈、愤怒和无助,像决堤的洪水似的涌了上来。他低下头,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湿痕。
“我……我不想上学了,”他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像被风吹得支离破碎,“爸妈不同意,还打了我……学校里有人欺负我,初二的黄毛,他天天堵我,抢我的钱,还让我每天交二十块保护费,不交就打我……我实在忍不下去了……”
他越说越激动,把这些天的委屈一股脑地倒了出来,从第一次被黄毛堵在巷口,到昨天被撕烂的早饭钱,再到今天晚饭时的争吵和爸爸那一巴掌,每说一句,心里的憋闷就少一分,可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林雪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只是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纸巾,递到他面前。她的手指纤细,指尖带着一点暖意,轻声说:“先擦擦眼泪,天这么冷,你总待在这里会冻坏的。我家就在前面那条巷子,走路五分钟就到,先跟我回去吧,我爸妈人很好,他们会听你解释的。”
陈风犹豫着,手里攥着那张纸巾,迟迟没动。他怕,怕再被拒绝,怕再被当成借口,怕林雪的爸妈也会像他爸妈一样,骂他没出息、不懂事。可林雪的眼神很真诚,像冬夜里的一点星光,温和又坚定,让他没法拒绝。
“走吧,”林雪见他犹豫,又说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我爸妈今晚都在家,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陈风终于点了点头,跟着林雪往巷子深处走。自行车的铃铛偶尔响一声,打破夜的寂静,林雪推着车,刻意放慢了脚步,跟他并肩走着,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偶尔侧过头,确认他没有掉队。
到了林雪家楼下,是一栋老旧的居民楼,楼道里亮着一盏昏黄的声控灯。林雪让他在楼下等着,自己先跑了上去,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陈风站在原地,手心冒汗,心里七上八下的,既期待又忐忑。
没过多久,声控灯再次亮起,林雪和一对中年夫妇走了下来。男人穿着灰色的针织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很稳重;女人穿着碎花围裙,手里还擦着围裙上的水渍,应该是刚在做饭。他们的眼神都很温和,没有丝毫的嫌弃或不耐烦。
“孩子,先进屋暖暖身子吧,”林爸爸走过来,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陈风的肩膀,他的手掌很大,带着做饭时残留的烟火气,很温暖,“有话咱们慢慢说,不急。”
林妈妈也笑着说:“是啊,外面多冷,快进来。我刚煮了红薯粥,给你盛一碗暖暖胃。”
陈风跟着他们上了楼,进屋后,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饭菜的香味和淡淡的洗衣粉味道,让他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了些。这是一个不大但很整洁的家,客厅的茶几上摆着水果,沙发上搭着一条针织毯,墙上挂着林雪的奖状,满满一墙。
林妈妈给陈风倒了杯热水,递到他手里,水杯的温度透过指尖传到心里,暖烘烘的。她又转身进了厨房,很快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红薯粥,还配了一碟咸菜和一个水煮蛋:“快吃吧,看你饿坏了。”
陈风端着那碗粥,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这次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久违的温暖。他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地喝着粥,红薯的甜香和米粥的软糯在嘴里散开,熨帖着他空荡荡的胃。他吃得很急,差点呛到,林雪递过来一张纸巾,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林爸爸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吃完了,才缓缓开口:“孩子,现在能跟我们说说具体情况了吗?那个叫黄毛的,是怎么欺负你的?”
陈风放下碗,抹了抹嘴,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他掀起校服的袖子,露出胳膊上青紫的伤痕,那是昨天被黄毛的跟班踹的;又指着脸颊上的指印,说这是今天爸爸打的。他还说了黄毛逼他交保护费,撕了他的早饭钱,威胁他不准告诉老师和家长的事,每一个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没有丝毫隐瞒。
林爸爸和林妈妈听得脸色越来越沉,林妈妈忍不住红了眼眶,伸手轻轻摸了摸陈风胳膊上的伤痕,心疼地说:“这孩子,受了这么多委屈,怎么不早说啊。”
林爸爸叹了口气,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些欺负人的混蛋太过分,也怪你爸妈太冲动,没听你把话说完。你先在这儿住一晚,明天我陪你回家,跟你爸妈好好谈谈,再去学校找老师和那个黄毛的家长反映情况,不能让你白受委屈。”
林雪坐在旁边,点了点头:“是啊,陈风,你不是一个人。明天我们一起去学校,老师肯定会管的,黄毛也不敢再欺负你了。”
陈风攥着手里的水杯,心里第一次有了久违的暖意,像冰雪消融后的春天,一点点蔓延开来。他看着眼前这一家三口,看着他们真诚的眼神,鼻子一酸,又想哭了,却努力忍住了。
林妈妈给陈风找了一套林雪爸爸的旧衣服,让他换上,又收拾了客房让他住。客房很小,但很干净,床上铺着干净的床单,还放了一条厚被子。
这一晚,陈风睡得很安稳。没有黄毛的威胁,没有爸妈的打骂,没有冰冷的眼神和嘲讽的话语,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声和屋里淡淡的暖意。他做了一个梦,梦里阳光很好,他背着书包,没有被人欺负,爸妈笑着送他出门,林雪在学校门口等他,递给了他一块糖,很甜很甜。
第二天一早,陈风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他起床后,林妈妈已经做好了早饭,豆浆、油条和煎蛋,摆了满满一桌子。吃完早饭,林爸爸换好了衣服,对他说:“走吧,孩子,我们去你家。”
陈风点了点头,跟着林爸爸和林雪往家的方向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他的心里依旧有些忐忑,不知道爸妈会不会消气,不知道这场风波能不能真正解决,可他的脚步却比昨天坚定了许多——因为他知道,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