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我叫吴小凡。

是高岗村，不，或许是这世上最后一个赶尸人。

当然，这个身份，在如今这个时代，像个不合时宜的冷笑话。如果不是因为后来发生的那一连串光怪陆离、将我平静生活彻底撕碎的事情，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去触碰那个隐藏在血脉深处的、冰冷而古老的秘密。

故事，得从那个大雪纷飞的凌晨说起。

北方冬夜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得窗户纸呜呜作响。鹅毛般的雪片密集地砸落，将天地间染成一片混沌的白。

“啊啊啊——！”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叫，如同平地惊雷，骤然划破了高岗村死寂的夜空。那声音里浸透的恐惧，几乎要凝成实质，听得人头皮发麻，心臟猛地一缩。

我瞬间被惊醒，从炕上弹坐起来。同一时间，隔壁屋里传来父母窸窣的动静和我妈陈雪带着睡意的惊问：“他爸，什么声儿？”

我爸吴文的声音还算沉稳：“不知道，我出去看看。”

我立刻套上棉袄，跳下炕：“老爹，你躺着吧，我十七了，我出去看看。”

我爸在门口顿了顿，借着窗外雪地的微光，我看到他脸上闪过一丝复杂，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小九，当心点，早点回来。” 小九是我的小名，家里长辈都这么叫。

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凛冽的寒气夹杂着雪沫扑面而来，让我打了个激灵。村子里已经不平静了，许多村民家里亮起了灯，人影绰绰，陆续有人披着棉衣、打着手电走出来，脸上都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

“我的老天爷，这叫声，真瘆人啊！”

“是啊，全村都听见了，出啥事了？”

一位裹着头巾的大娘看见我，立刻恭敬地凑过来：“小九，怎么回事啊？你家里……知道点什么不？”

这份恭敬，在我童年时代就一直感受着。后来我才从爷爷吴兴朝那里知道缘由。当年小鬼子入侵，兵荒马乱，是我们吴家一位了不得的先祖爷——据说名叫吴风，是一位绝世高手，庇护了这高岗村一方平安。很多走投无路的人听说这里安全，便拖家带口地迁来，原本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才渐渐成了现在的规模。这份香火情，一直延续了下来。

几乎所有人，都对吴家保持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敬畏。

除了张老三家。

“我也不知道，大娘，我也是被吵醒的。”我摇摇头，裹紧了棉衣，和越来越多的村民一起，循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雪很深，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手电光柱在雪幕中晃动，映出一张张惶惑的脸。

最终，人群在村子东头，张老三家那栋显眼的二层小洋楼前停了下来。他家是村里独一份，一年四季空调外机嗡嗡作响，在这片低矮的土房中，鹤立鸡群。前几年，张老三不知发了什么横财，愈发嚣张，甚至曾请过几个膀大腰圆的保镖来我家找茬，结果被当时才十四五岁的我，用爷爷从小教的、那套不同于市面上任何咏春的古怪拳法，全给撂倒了。自那以后，他虽然明面上消停了，但那骨子里的不服气，谁都看得出来。

此刻，张老三家灯火通明，院门前围了不少人。几个他家的成年壮汉，正扭着一个衣衫褴褛、瑟瑟发抖的人，看样子是个小偷。

那小偷的状态极不正常，脸色惨白如纸，瞳孔涣散，浑身抖得像筛糠，嘴里反复地、神经质地嘶喊着：

“鬼！有鬼啊！！”

“一个男人……坐在椅子上冲我笑……身上，身上全是刀！”

“还有个女娃娃……脑袋掉下来了……抱着脑袋对我笑！”

“一个婆娘……问我看见她老公没……血，全是血！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尖利扭曲，在风雪夜里显得格外渗人。周围的村民听得面面相觑，不少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空气中弥漫开一股不安的气息。

张老三穿着厚厚的睡衣，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地看着这一切，嘴里骂骂咧咧：“放你娘的狗屁！偷东西还敢装神弄鬼！给我打！”

我站在人群边缘，风雪吹打在我的脸上，冰冷刺骨。可一股更深的寒意，却从我的心底，顺着脊梁骨，一点点地爬了上来。

那小偷描述的景象，疯狂而诡异。

但不知为何，在听到“身上插满刀的男人”、“掉头的小女孩”、“找丈夫的妇女”时，我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冰冷异常的熟悉感，像水底的暗流，悄然涌动。

爷爷吴兴朝曾经在教我拳法时，偶尔会看着远方，用一种我那时无法理解的、混合着沉重与告诫的语气说：“小九啊，咱们吴家的本事，不只是拳头。有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比拳头更凶险。将来……唉，但愿你用不上。”

那一刻，站在张老三家门外，听着那小偷语无伦次的疯话，看着眼前这栋在雪夜中显得格外突兀和阴森的小洋楼，我忽然意识到——爷爷所说的“凶险”，或许，已经悄无声息地来了。

而我，吴小凡，吴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赶尸一脉不知还算不算数的传人，已经被卷入了这旋涡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