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家在学校后门的老旧家属院,一栋爬满爬山虎的红砖楼,墙皮剥落得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敲开门时,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混着旧书的气息扑面而来,老周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手里捏着个紫砂壶,看见我们时愣了愣。
“是小苏啊,”他眯着眼睛打量我们,“这姑娘是……”
“周大爷好,我是她同学林薇。”林薇赶紧问好,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进来吧。”老周侧身让我们进门,屋里光线很暗,家具都是老式的,掉漆的木柜上摆着几张泛黄的照片。他往紫砂壶里添了点热水,“说吧,找我这老头子有什么事?”
我攥了攥手心,直截了当地问:“周大爷,您知道咱们学校三楼的厕所吗?就是……三年前被封了的那个。”
老周倒水的手顿了一下,壶嘴的热水溅在茶几上,他却像没察觉似的,眼神飘向窗外,半晌才慢悠悠地开口:“那厕所啊……早该封了。”
“您知道为什么封吗?”我追问。
老周拿起紫砂壶抿了口茶,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缓缓道:“三年前,出过人命。”
林薇“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往我身边靠了靠。我也心里一紧,屏住呼吸等着他往下说。
“那时候三楼还不是高二的地盘,是初中部,”老周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滞涩,“有个初二的男生,叫李浩,成绩不好,总爱逃课躲清净。有天晚自习,他没去教室,也没回家,家里人找到学校,把楼都翻遍了,最后……在三楼厕所的隔间里找到了。”
“他……他怎么了?”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没气了,”老周放下紫砂壶,指尖在粗糙的桌面上无意识地划着,“被发现的时候,人就坐在蹲位上,背靠着门板,眼睛瞪得溜圆,像是看到了什么吓破胆的东西。法医来查过,没外伤,没中毒,最后定的是突发心脏病。可那孩子身体壮实得很,从来没听说有心脏病。”
我和林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惧。突发心脏病?这说法未免太牵强,和陈雪、和我经历的事联系起来,真相恐怕远没这么简单。
“那之后,三楼厕所就总出怪事,”老周继续说,“有老师晚自习后去锁门,听见里面有哭声,推开门又啥都没有;还有学生说,半夜路过三楼,看见厕所里亮着灯,可那时候电早断了。学校请人来看过,也没查出啥,最后没办法,就干脆用木板封死了,对外只说是线路老化,不安全。”
三年前的命案,封死的厕所,诡异的哭声和灯光……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让那个三楼厕所的轮廓愈发阴森。
“周大爷,那李浩出事前,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我追问,“比如……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或者见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老周皱着眉想了半天,摇摇头:“记不清了,都三年了。那时候学校里传得挺邪乎,说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作祟,还有人说,那厕所建的地方,以前是片乱葬岗……”
乱葬岗?我心里咯噔一下。这种老旧学校,似乎总少不了这类传闻,可此刻从老周嘴里说出来,却让人莫名地发寒。
“那您知道……厕所里有倒计时的声音吗?”林薇小声问,声音还在发抖。
老周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倒计时?”
“嗯,就是从十数到一的声音。”我补充道。
老周沉默了,手指用力捏着紫砂壶,指节泛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嗓子说:“你们……听到了?”
“我……我同学听到过,”我没敢说自己的经历,怕吓着他,“就是前段时间疯了的那个女生,陈雪。”
“陈雪……”老周念叨着这个名字,长长叹了口气,“造孽啊……”
“周大爷,您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我看出他话里有话。
老周又喝了口茶,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似的:“其实……李浩出事前几天,也有人听到过类似的说法。有同学说,看到他总往三楼跑,神神叨叨的,还跟人说什么‘听到有人数数’,当时没人当回事,都以为他故意装神弄鬼逃课。”
李浩也听到了倒计时!
这个发现让我后背一阵发凉。从三年前的李浩,到上个月的陈雪,再到我,三个人都在那个厕所里听到了同样的倒计时,这绝不是巧合。
“那数到一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我追问,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
老周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嘴唇哆嗦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画面:“李浩被发现的时候,隔间门是从里面反锁的。法医说,他死亡时间大概在半夜十一点左右……而那天晚上,有巡逻的保安说,大概十一点的时候,好像听到三楼厕所方向传来一声很响的……开门声。”
开门声……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陈雪那句“别开门”和老周的话重叠在一起。李浩反锁了门,却在数到一之后,发出了开门声?那开门的,到底是谁?或者说……是什么东西?
“所以陈雪才说‘别开门’……”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李浩就是因为开门了,才……”
老周没说话,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惊惧和惋惜。
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都快冻住了。我昨晚是撞开了门才跑出来的,可李浩是在门内反锁的情况下,传出了开门声。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
难道说,“开门”的方式不同,结果也会不同?
“周大爷,那厕所……是不是以前就出过事?”我想起他刚才说的乱葬岗,忍不住问道。
老周点了点头,眼神飘向窗外那栋隐约可见的教学楼,声音压得更低了:“这学校建校前,确实是片荒地,听老一辈说,战乱的时候死过不少人,就随便埋在那了。后来盖教学楼打地基,还挖出过骨头架子呢。”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要说邪乎,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那时候三楼厕所还没改造,是那种老式的旱厕,有个女老师,晚上备课到很晚,去三楼厕所,就再没出来。第二天被发现的时候,人倒在粪池里,捞上来的时候,脸都泡烂了,手里还死死攥着半截……拉线灯泡的绳子。”
拉线灯泡……
我猛地想起昨晚那个垂在半空、拉线断了半截的灯泡,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那个灯泡,难道就是二十多年前那个女老师攥过的?
“那女老师……出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
“好像……也有人说她那段时间精神恍惚,总说晚上听到奇怪的声音,”老周的声音有些含糊,“太久了,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之后,学校把旱厕改成了水冲厕所,可还是时不时有人说里面不对劲。”
二十多年前的女老师,三年前的李浩,现在的陈雪和我……
一条可怕的时间线在我脑海里清晰起来。那个三楼厕所,就像一个择人而噬的怪物,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吞噬掉一个靠近它的人。而倒计时和开门声,就是它捕猎的信号。
“那有没有人……从里面平安出来过?”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老周沉默了很久,摇了摇头:“李浩是被发现死在里面的,那女老师也是……陈雪这孩子,虽然活着,可跟疯了也没啥两样。”
也就是说,我可能是唯一一个从那个厕所里跑出来,还没出事的人?
为什么是我?
是因为我撞开门的方式不同?还是因为……有什么别的原因?
“周大爷,谢谢您告诉我们这些。”我站起身,感觉双腿有些发软。
老周看着我们,眼神复杂:“小姑娘,听大爷一句劝,这事不是你们能管的。那地方邪乎得很,离远点,好好上学,别再琢磨了。”
“嗯,我们知道了。”我嘴上应着,心里却清楚,已经晚了。
从老周家出来,天色已经暗了,老旧家属院的路灯忽明忽暗,把影子拉得歪歪扭扭。林薇一路都没说话,脸色白得像纸。
“薇薇,你要是害怕,就别跟着我了。”我看着她说。
林薇摇摇头,咬了咬嘴唇:“不行,你一个人太危险了。再说……就算我不管,心里也惦记着,睡不着觉。”
我心里一暖,拍了拍她的手。
走到家属院门口,一阵冷风突然吹过,我下意识地裹紧外套,眼角的余光瞥见墙角蹲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背对着我们,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校服,身形佝偻,像是在捡什么东西。
“谁啊?”林薇吓了一跳,往我身后躲了躲。
我也觉得奇怪,这时候家属院很少有人出来。我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想看看清楚。
那人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慢慢转过身来。
昏黄的路灯照在他脸上,那是一张年轻的脸,却毫无血色,眼睛黑洞洞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正对着我们无声地笑。
是李浩!
我脑子里瞬间闪过老周描述的画面——眼睛瞪得溜圆,像是看到了什么吓破胆的东西。
可眼前的李浩,明明在笑!
“啊!”林薇尖叫出声。
我也浑身汗毛倒竖,拉着林薇转身就跑。身后没有脚步声,却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像黏在背上的蛛网,甩都甩不掉。
我们一口气跑出家属院,冲到大街上,直到看到来往的行人和车辆,才敢停下来喘气。
“那……那是什么东西?”林薇捂着胸口,话都说不连贯了。
“我不知道……”我看着家属院的方向,心里的恐惧像潮水般涌来。
那绝对不是人。
难道是……李浩的鬼魂?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是在警告我们,还是在……引导我们?
我突然想起老周说的,李浩被发现时,手里反锁着门,却传出了开门声。而我昨晚,是从里面撞开了门。
一个大胆又可怕的猜测在我心里冒出来:或许,那个“它”需要的,并不是“开门”这个动作,而是“开门”的人?
李浩反锁了门,却没能阻止“它”出来,所以他死了。陈雪可能没开门,却被“它”缠上,疯了。而我撞开了门,跑了出来,“它”是不是……跟着我出来了?
刚才看到的李浩的影子,是不是就是“它”的某种化身?
我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念念,我们现在怎么办?”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教学楼,那里的三楼,藏着所有的答案。
“回学校。”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我要再去一次三楼,不是去那个诡异的厕所,而是去看看那个被封死的木门。或许,能从那里找到“它”的痕迹。
更重要的是,我隐约觉得,那个“它”既然能跟着我到家属院,就一定还在学校附近。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去找线索。
“现在?”林薇瞪大了眼睛,“天黑了,太危险了!”
“越危险,越可能找到答案。”我咬了咬牙,“我们小心点,不靠近厕所,就在外面看看。”
林薇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紧紧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们绕到学校前门,门卫换了夜班的人,对我们这些晚自习后偶尔留校的学生见怪不怪,没多问就让我们进去了。
教学楼里很安静,只有走廊尽头的应急灯亮着,发出惨白的光。施工队已经收工了,一楼二楼空荡荡的,只有散落的建材和工具,在地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我们一步步往三楼走,楼梯间里回荡着我们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踩在鼓点上,敲得人心惊肉跳。
快到三楼时,我突然停住了脚步。
走廊尽头,那个被木板封死的厕所门口,隐约有一道微光。
不是应急灯的惨白,而是一种……昏黄的、摇曳的光,像极了……灯泡的光。
我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那个被封死的厕所里,怎么会有光?
难道……那个“它”,又把厕所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