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的三楼厕所早该封了。
墙皮像溃烂的皮肤往下掉,露出里面发潮的红砖,尿碱在蹲位边缘结出黄白色的硬壳,混着霉味与消毒水的气息,在昏暗里发酵成令人窒息的粘稠感。唯一的灯泡挂在天花板中央,拉线断了半截,垂在半空,风一吹就晃,把影子割得支离破碎。我攥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掌心的汗——要不是一楼二楼的厕所全被施工队占了,我死也不会踏进这里。
隔间的门是松垮的木板,我选了最里面的一间,反手带上门时,木头发出“吱呀”一声哀鸣,像老人的咳嗽。刚蹲下,一阵刺骨的寒意就从脚底窜上来,不是深秋该有的凉,是那种浸了冰的冷,顺着裤管往上爬,冻得我汗毛直竖。手机信号格是空的,连时间都停在十点零三分,仿佛这厕所被从世界里剥离了出去。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声音。
不是水滴声,不是风声,是清晰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倒数。
“十——”
声音很低,像是贴在耳边说的,又像是从便池的下水口钻上来的,分不清男女,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滞涩,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我猛地抬头,盯着门板的缝隙,外面空荡荡的,只有灯泡摇晃的影子在地上爬。
“九——”
这次的声音近了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回响,像是在空旷的隧道里传播。我屏住呼吸,手指死死抠着木板,指甲泛白。教学楼早就没人了,施工队五点就撤了,门卫大爷住在校门口的值班室,谁会在这时候待在三楼厕所?
“八——”
寒意更重了,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不是脚步,是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空气都变得粘稠。灯泡的光开始闪烁,明灭之间,我看见门板上渐渐浮现出一道黑影,不是我的,比我高得多,瘦得像根枯木,就贴在门外,一动不动。
“七——”
声音里多了点湿滑的意味,像是喉咙里堵着水。我突然想起上周听说的事,隔壁班的女生来三楼厕所找东西,回去后就疯了,嘴里一直念着“数到一就完了”。当时我只当是谣言,可现在,那倒数声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我的神经。
我想跑,可双腿像灌了铅,动弹不得。便池里的水开始冒泡,咕嘟咕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搅动。我低头看去,水面映出的不是我的脸,是一张惨白的脸,眼睛是两个黑洞,嘴角咧到耳根,正对着我无声地笑。
“六——”
黑影在门板上动了,细长的手指顺着门缝伸进来,指甲又黑又长,刮过木板发出刺耳的声响。我尖叫起来,声音却被什么东西捂住了似的,闷在喉咙里出不来。灯泡突然爆裂,玻璃碎片溅了我一身,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五——四——”
倒数声越来越快,越来越近,贴在我的耳膜上,带着冰冷的湿气。我能闻到一股腐烂的腥气,混杂着刚才的霉味,钻进我的鼻子里,让我胃里翻江倒海。
“三——”
我摸到了口袋里的打火机,颤抖着点燃。微弱的火苗照亮了面前的门板,黑影的轮廓更清晰了,它没有眼睛,只有一片漆黑的凹陷,正对着我“看”。便池里的冒泡声越来越响,那张惨白的脸从水里浮了上来,离我只有几厘米,嘴唇一张一合,跟着倒数的节奏。
“二——”
火苗突然被吹灭,不是风,是一股带着腥气的呼吸。我感觉到冰冷的手指搭上了我的肩膀,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倒数声在我耳边炸开,震得我耳膜生疼。
“一——”
我猛地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撞开隔间的门,疯了似的往外跑。楼道里一片漆黑,只有我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声,身后的倒数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尖锐的、像是指甲刮过墙壁的声响,紧紧跟着我。
我跑出教学楼,扑到校门口的值班室,门卫大爷被我吓了一跳。他看着我浑身是汗、脸色惨白的样子,皱着眉说:“姑娘,你咋从三楼下来了?那厕所三年前就封了啊,上个月还有个学生想进去,被木板砸了脚呢。”
我愣住了,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指了指教学楼的三楼,那里的窗户蒙着厚厚的灰尘,厕所的位置,隐约能看到木板封死的痕迹。
可我明明推开了那扇松垮的木门,明明听见了从十到一的倒数声。
直到现在,每当我听到倒计时的声音,肩膀上就会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那双冰冷的手,还搭在那里。而那声“一”,永远停留在我的耳膜里,提醒着我,三楼厕所里的东西,从来没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