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程鑫觉得,人生有时候就像一盒被摇乱了的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会是什么奇葩口味。
比如现在。
周一早晨,当班主任领着一个身穿浅灰色西装、身形颀长的男人走进高二(三)班教室,并介绍“这是接替王老师、临时担任你们本学期数学代课老师的马嘉祺老师”时,丁程鑫嘴里的半口豆浆差点直接喷在同桌张扬的后脑勺上。
他猛地低下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然后扔进了滚筒洗衣机,疯狂地搅动起来。血液“轰”地一下全部涌向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马嘉祺?小叔?他的数学老师?!
开什么国际玩笑!
他偷偷地、极其缓慢地从臂弯里抬起一点点视线,越过前面同学的肩膀,看向讲台。
马嘉祺站在那里,身姿挺拔,西装妥帖,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师长的温和微笑,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全班。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浅金,让他看起来……该死的英俊,也该死的陌生。
丁程鑫从未以这个角度看过小叔。讲台仿佛是一个神奇的结界,将那个在家里会沉着脸教训他、会给他揉淤伤、也会带他去吃火锅的男人,瞬间变成了另一个存在——严谨、专业、带着距离感的马老师。
当马嘉祺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他这边时,丁程鑫像被烫到一样飞速低下头,把脸埋得更深,恨不得当场缩进桌洞里,或者直接消失。
马嘉祺“丁程鑫。”
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忽然在不算太嘈杂的教室里响起,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丁程鑫浑身一僵,头皮发麻。他感觉到全班的视线,包括张扬和李明昊惊愕又八卦的目光,“唰”地一下集中到了他身上。
他绝望地、一点点抬起头,对上讲台上马嘉祺——不,是马老师——含笑的视线。那笑容看起来很亲切,但丁程鑫发誓,他在那眼底看到了一丝极淡的、只有他能懂的戏谑。
马嘉祺“这位同学看起来有点紧张”
马嘉祺的语气轻松自然,仿佛真的只是在关注一个普通的学生,
马嘉祺“没关系,新学期新老师,大家慢慢适应。希望我们接下来的数学课,能一起愉快地学习。”
班里响起几声善意的轻笑和低语。丁程鑫的脸红得快要滴血,含糊地“嗯”了一声,赶紧又低下头,手指死死抠着课本边缘。
接下来的四十五分钟,对丁程鑫来说,堪比一场漫长而煎熬的公开处刑。
马嘉祺讲课的思路极其清晰,语速不疾不徐,板书漂亮工整,枯燥的数学公式和定理从他口中讲出来,似乎都多了几分条理和魅力。不少之前对数学头疼的同学,都听得比往常认真了许多。
但丁程鑫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的全部感官都像是被调到了“马嘉祺”这个频道。小叔——马老师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尾音,转身板书时西装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拿着粉笔的、骨节分明的手,甚至是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杂着一丝陌生粉笔灰气息的雪松香味……这一切都无比清晰地被捕捉、放大,然后在他混乱的大脑里搅成一团。
他不敢抬头,不敢有任何小动作,背挺得笔直,像一个僵硬的木偶。他怕一抬头,就会对上马嘉祺的目光;怕一动,就会引起他的注意。明明马嘉祺在讲台上的姿态堪称温柔可亲,但丁程鑫就是觉得,那温柔底下,潜藏着他熟悉的、属于“小叔”的审视雷达,随时可能将他锁定。
当马嘉祺提出一个问题,目光再次状似无意地扫过他这个方向时,丁程鑫的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好在这次,马嘉祺点了学习委员陈静的名字。
陈静站起来,流畅地回答了问题,声音清亮,条理清晰。
马嘉祺“很好,请坐。”
马嘉祺微笑着点头,语气带着赞赏。
丁程鑫悄悄松了口气,心里却莫名地有点不是滋味。他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好像……小叔的赞赏,不应该那么轻易地给别人?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快得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甩开。
下课铃终于响起,如同天籁。
马嘉祺合上教案,温和地说:
马嘉祺“下课。课代表麻烦来我办公室一趟,就在三楼数学组,取一下今天的补充习题。”
同学们陆续起身,教室里恢复了喧闹。丁程鑫如蒙大赦,立刻就想趴下装死,或者立刻冲出教室。
马嘉祺“丁程鑫同学”
那个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轻易地穿透了嘈杂,
马嘉祺“你也来一下办公室。”
丁程鑫的身体瞬间石化。
周围传来几道好奇的目光,张扬更是凑过来,压低声音,脸上是压不住的兴奋和不可思议:
“我靠!丁哥!什么情况?马老师……是你家那个……?”
丁程鑫“闭嘴!”
丁程鑫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僵硬地站起身,在同班同学各种含义不明的注视下,低着头,脚步虚浮地跟在课代表和学习委员陈静后面,走出了教室。
通往三楼数学组办公室的走廊,从未显得如此漫长。丁程鑫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脑子里一团乱麻。小叔叫他去办公室干什么?是因为他上课走神被发现了吗?还是要当着其他老师的面训他?或者……只是因为他“恰好”是马嘉祺的侄子,所以被“特别关照”?
各种糟糕的猜测轮番上演,让他手心都沁出了冷汗。
走到数学组办公室门口,课代表和陈静已经先一步进去,拿了习题册,跟马嘉祺道别后出来了。两人路过丁程鑫身边时,都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丁程鑫硬着头皮,抬手敲了敲敞开的门。
马嘉祺 “请进。”
里面传来马嘉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听不出什么特别。
丁程鑫走进去。办公室很大,有好几个老师的工位,但此刻只有马嘉祺一个人。他坐在靠窗的一个位置上,阳光洒在他身上,将那身浅灰色西装照得愈发显得人温和儒雅。他面前摊开着教案,手边放着一个黑色的保温杯。
丁程鑫 “马……马老师。”
丁程鑫站在办公桌前几步远的地方,垂着眼,声音细若蚊蚋。
马嘉祺抬起眼,看向他。那目光里没有了在教室里面对所有学生时的温和面具,变得真实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马嘉祺“把门关上。”
他说。
丁程鑫回身,乖乖把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了。隔绝了外面的声音,这方空间顿时显得更加安静,也让他更加紧张。
马嘉祺 “过来。”
马嘉祺又开口,同时拉开自己办公桌的一个抽屉。
丁程鑫磨蹭着走过去,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公开处刑后的私下加训?他连辩解的词儿都想好了——虽然可能没什么用。
然后,他看到马嘉祺从那个抽屉里,拿出了……一根棒棒糖?
橙色的,圆圆的,包裹着透明的糖纸,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丁程鑫愣住了。
马嘉祺将那根棒棒糖递到他面前,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很平和:
马嘉祺“早上没好好吃早饭吧?看你第一节课就没精神。”
丁程鑫呆呆地看着那根棒棒糖,又抬头看看马嘉祺,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这……这是什么发展?不是应该批评他上课走神、态度不端吗?
见他没接,马嘉祺的手又往前递了递,语气自然地补充道:
马嘉祺“抽屉里还有,想吃自己拿。不过上课不许吃。”
丁程鑫迟疑地、慢慢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根棒棒糖。糖纸冰冰凉凉的,触感真实。
他下意识地看向那个被马嘉祺拉开的抽屉。里面没有什么教案文件,反而堆着满满当当、五颜六色的棒棒糖,各种口味,像一个小型的糖果铺子。
这个画面,和眼前穿着西装、气质清冷的“马老师”,以及他记忆中那个威严的“小叔”,产生了巨大的、近乎荒谬的反差。
马嘉祺似乎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合上抽屉,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水,语气随意地问:
马嘉祺“刚才的课,能跟上吗?函数那一块是难点,有问题随时可以问。”
丁程鑫握着那根棒棒糖,指尖的温度慢慢将糖纸捂热。他看着马嘉祺平静的侧脸,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突然之间,就松了一点点。
好像……站在讲台上的小叔,和家里的那个,真的有点不一样。没那么有压迫感,甚至……有点温柔?
丁程鑫 “还……还行。”
他小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糖纸。
马嘉祺“嗯。”
马嘉祺点了点头,没再追问,转而说道,
马嘉祺“在学校,我是老师,你是学生。公私分明,明白吗?”
丁程鑫怔了一下,然后用力点了点头。他好像有点明白小叔的意思了。
马嘉祺“回去吧。”
马嘉祺摆了摆手,
马嘉祺“下节课好好听。”
丁程鑫“哦……好。”
丁程鑫应道,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马嘉祺已经重新低下头看教案,侧脸在阳光里显得安静而专注。那个装满棒棒糖的抽屉静静地关着,仿佛刚才那温暖又突兀的一幕只是他的错觉。
丁程鑫轻轻带上门,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低头看着手心里那根橙色的棒棒糖,糖纸折射着细碎的光。
心脏还在不规律地跳动着,但之前那种快要窒息的尴尬和恐惧,却消散了大半。
他剥开糖纸,将圆圆的糖果塞进嘴里。橙子味清甜,瞬间在舌尖化开。
好像……好像当马老师的学生,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甚至,那雪松香味混着粉笔灰的味道,在棒棒糖的甜味里,也变得不那么陌生和令人紧张了。
他舔了舔糖果,慢慢朝教室走去。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明晃晃地照在身上。
有点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