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像是一层厚厚的茧，暂时包裹了我所有的悲伤和困惑。但梦魇并不肯轻易放过我，光怪陆离的碎片在脑海中冲撞——哥哥得意的脸、妈妈宣布婚约的嘴、舅舅们复杂的眼神，还有那道冰冷的、名为“规则”的铁壁。我在不安中辗转，直到意识被窗外渐亮的天光和一整夜维持着一个姿势带来的酸痛感缓缓拉回现实。
首先恢复的是触觉。我感觉到自己被困在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鼻尖萦绕着熟悉到让我心尖发颤的气息——阳光、青草，还有那丝独属于他的、微凉的吸血族特质。是哥哥。
他竟就这样抱着我，在床边坐了一整夜？
这个认知让我的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一种混合着依恋、委屈和强烈抗拒的情绪瞬间攫住了我。依恋这个守护了我无数夜晚的怀抱，委屈于这怀抱可能不再纯粹，抗拒那强加于我们身上的婚约枷锁。
我下意识地动了动，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然而，我轻微的动作却像触动了某个开关。环住我的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骤然收紧，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不容置疑的力道，将我更深地按进他的胸膛。他的心跳声隔着薄薄的睡衣，沉重而急促地敲击着我的耳膜，透露出抱着一整夜的不适和此刻的紧张。
这种带着占有意味的禁锢感，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心底那点残存的依恋，点燃了委屈和愤怒的火焰。
“放开我！”我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浓的鼻音，用力推拒着他的胸口。
“妹妹……”他低下头，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恳求，“别动，让我抱抱你，就一会儿……”
“我不要！”我提高了声音，挣扎得更用力，眼泪已经不争气地在眼眶里聚集，“你放开！我讨厌你这样！我讨厌哥哥！”
最后那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在我们之间炸开。
环抱着我的手臂猛地一僵，然后，力道松了。
我立刻像只受惊的兔子，手脚并用地从他怀里滚出来，缩到床的另一头，用戒备又委屈的眼神瞪着他。
哥哥缓缓地抬起头，脸上是彻夜未眠的憔悴，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而最刺眼的，是他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红血丝，正难以置信地、带着深可见骨的伤痛望着我。
“你……讨厌我？”他重复着这句话，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却带着千斤重量，“为什么？”
为什么？他还问为什么？
看着他这副受伤至极的样子，我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水，混杂着昨夜未散尽的悲伤，轰然爆发。
“对！我讨厌你！我讨厌每一个人！”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眼泪决堤般汹涌而下，“你们都不是真心喜欢我的！你们都是带着目的！带着目的来接近我，对我好！”
我伸手指着他，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你！哥哥！你从小对我好，是不是就因为你知道我是你的吸血族新娘？你的喜欢里面，有多少是因为我是你妹妹，有多少是因为我是你的未婚妻？你说啊！”
我的哭声和质问声在清晨寂静的宅邸里显得格外尖锐刺耳。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也顾不上会不会吵醒别人。我积压了一夜的恐惧和怀疑，在此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还有舅舅们！”我哭喊着，目光扫过门口——果然，我那两位听觉敏锐的舅舅已经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正一脸焦急地出现在房门处。“你们对我好！是不是也因为我是人鱼血脉？是不是也在等着族里的安排？你们看我的眼神，到底是在看侄女，还是在看一个可能的……新娘候选人？”
我的话像一把把刀子，不仅捅向哥哥，也捅向了刚刚赶来的两位舅舅。
大舅舅和小舅舅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从担忧变成了震惊和一种被误解的痛楚。
“丫头，你胡说八道什么！”小舅舅性子急，立刻开口，脸上是又气又心疼的表情。
“囡囡，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大舅舅相对沉稳，但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试图解释。
“就是！就是这样！”我根本听不进去，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愤怒里，“你们都是一样的！爸爸妈妈也是！他们明明知道一切，却瞒着我！把我当傻子一样养大！什么宠爱，什么呵护！都是骗人的！都是为了我身上这些乱七八糟的血脉！为了那个什么‘NV1’的身份！”
我越说越激动，越哭越大声，几乎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巨大的悲伤和被人算计的恐惧淹没了我。我感觉自己是那么孤独，仿佛被全世界抛弃，周围所有的温暖都是虚假的布景。
我的哭声具有惊人的穿透力，尤其是在情绪极度激动、体内力量不稳的时候。很快，楼下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爸爸妈妈几乎是冲进房间的，他们衣着略显凌乱，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惊慌，显然是被我凄厉的哭声硬生生从睡梦中惊醒的。
“怎么了怎么了？宝贝怎么又哭成这样？”妈妈冲过来，想把我搂进怀里，却被我用力推开。
“走开！你们都走开！骗子！你们都是骗子！”我哭喊着，把自己缩进床角，拒绝任何人的触碰。
爸爸站在妈妈身后，脸色凝重，他看着崩溃的我，又看了看一脸痛苦、欲言又止的儿子和两个内弟，沉沉地叹了口气。他们或许在楼下只听到我震天的哭声，并不完全清楚楼上具体的对话内容，但眼前的景象足以说明，昨天的风波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在清晨加剧了。
“囡囡，乖，先别哭，有什么话好好说……”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心疼得无以复加。
“好好说？说什么？”我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看着围在床边的这些至亲之人，声音嘶哑地控诉，“说你们是怎么一起瞒着我？说你们是怎么把我当成一个珍贵的物品一样规划着我的未来？说你们的喜欢里面，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哥哥脸上，他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仿佛被我的一句“讨厌”和一连串的指控抽走了灵魂。
“尤其是你，哥哥……”我看着他，心像被撕裂一样痛，却依旧说着伤人也伤己的话，“你的喜欢，最虚伪了……你明明早就知道，却装作不知道，用哥哥的名义对我好……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可怕……”
哥哥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只是用那双通红的眼睛，深深地、绝望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房间。
“哥哥！”大舅舅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担忧地看了一眼哥哥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的我，左右为难。
小舅舅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都什么事啊！”
爸爸妈妈试图靠近我安抚，但我就像一只竖起了全身尖刺的刺猬，拒绝所有人的靠近。我的世界在这一刻，仿佛只剩下无尽的委屈和铺天盖地的怀疑。
我知道我的指控可能很伤人，可能并不完全公平。但在那一刻，被欺骗感、被安排感、以及对失去纯粹情感的恐惧，完全主宰了我。我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我相信，他们爱的只是我这个人，而非我身后所代表的那些冰冷符号的答案。否则，我将永远被困在这由“爱”为名编织的黄金囚笼里，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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