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站住——!”
清冽的厉喝撕裂晨雾,惊起林间飞鸟。夏慕雅足尖点地,衣袂翻飞如墨蝶掠影,沿着青石铺就的蜿蜒官道疾驰而去。她发丝凌乱,额角沁汗,却不见丝毫慌乱;身后三名彪形大汉紧追不舍,粗布短打裹着虬结肌肉,手中乌沉木棍挥得呼呼作响,骂声粗鄙刺耳,在空旷山野间反复回荡。
奔至断崖边的湍急河岸,她骤然刹步,素手轻按微喘的胸口,黛眉微蹙,目光如刃扫过四周——左是嶙峋峭壁,右是浊浪翻涌,前无渡船,后有追兵,确已退无可退。
“臭丫头!看你往哪儿跑!”为首壮汉狞笑着逼近,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她裙裾上。
夏慕雅却未退半步。她缓缓转身,唇角微扬,眸光清亮如寒潭映月,带着三分讥诮、七分从容,仿佛眼前三人不过是跳梁小丑,在她眼中连尘埃都不如。
“乖乖跟我们回去,从了我家少爷,兴许还能饶你一命!”另一人晃着棍子,语气里满是居高临下的施舍。
她轻笑出声,那笑声清越如碎玉落盘,偏又冷得彻骨:“想抓我?——倒不如劝你们那位‘猪少爷’早日闭门思过。否则……怕是他连明日的朝阳都见不着。”
“放屁!”第三人暴跳如雷,“我家老爷可是华坪县首富!县太爷见了都得躬身让道!你算哪根葱?敢在这儿口出狂言?我朱家,就是这华坪县的土皇帝!”
话音未落——
“来人,拿下。”
三人心头一凛,猛然回头——身后空寂无人,唯余风过林梢的沙沙声。正欲嗤笑她虚张声势,忽觉后颈剧痛如遭铁锤重击,眼前霎时一黑,轰然栽倒,再无声息。
夏慕雅抬眸,笑意温软如初春新雪,目光落向林荫深处缓步而来的玄衣青年。她莲步轻移,裙裾拂过青草,指尖自然挽上他结实有力的手臂,声音娇软似蜜:“阿枫,你怎么来了?”
“爹让我寻你。”夏梓枫垂眸看她,眉宇间清冷依旧,眼底却浮起一丝纵容,“玩了这么久,该回王府了。”
她佯装叹气,尾音拖得绵长:“好吧~”顿了顿,眸光倏然一亮,狡黠如狐,“不过走之前,得先替于婆婆讨个公道。”
“阿姐……”夏梓枫喉结微动,望着她唇边那抹意味深长的坏笑,心头蓦然一沉——又有人要倒霉了。
……
朱府朱漆大门巍然矗立,铜环狰狞,气派中透着几分暴发户式的浮夸。家仆乍见夏慕雅,眼睛一亮,刚要扑上前擒拿,夏梓枫身形微侧,不动声色挡在她身前。仅是一记冷冽目光扫过,两名家仆便如遭冰锥刺骨,踉跄后退数步,面如土色。
“呵,”夏梓枫薄唇轻启,声如寒泉击石,“朱家……很厉害?”
“我家老爷乃华坪县首富!县太爷见了都得礼让三分!”一名管事强撑气势,色厉内荏。
“这里是朱家,识相的——立刻滚!”
夏慕雅立于阶下,凤眸微眯,唇角噙着一抹极淡、极冷的讽意。敢叫当今睿王滚?——此人,当属大清开国以来第一人。
夏梓枫面色骤沉,唇边浮起一丝森然笑意:“姐,怪不得你说要‘处理点儿事’……原来是要——血洗朱门。”
“朱少天掳走于婆婆的孙女,强逼为妾。”她语声平静,却字字如刃,“于婆婆待我如亲女,此仇,我必亲手讨还。冲进去,救人。凡阻拦者——格杀勿论。”
“遵命,阿姐。”
话音未落,寒光乍现!软剑出鞘如银蛇吐信,两道血线迸溅,两名家仆甚至未看清刀影,便已软软瘫倒,昏死于地。
夏慕雅再未多看一眼,裙裾轻扬,踏阶而上。夏梓枫收剑入袖,玄衣猎猎,如影随形。
正厅之内,檀香缭绕,金漆屏风映着烛火,奢靡中透着腐朽。夏慕雅径直走向主位,广袖轻拂,端然落座,姿态雍容,仿佛本就是这方天地的主宰。夏梓枫负手立于她身侧,身姿挺拔如松,目光沉静如渊。
不多时,朱茂盛怒气冲冲闯入,锦袍加身,珠光宝气,身后簇拥着朱少天、几位浓妆艳抹的小妾,以及战战兢兢的管家。阵仗浩大,活脱脱一副土财主驾临朝堂的荒诞图景。
夏慕雅冷嗤一声,指尖漫不经心叩着紫檀扶手:“呵……好一个‘华坪县土皇帝’。”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朱府,坐我主位?!”朱茂盛须发皆张,声震屋梁。
“本宫只是来——向朱老爷讨个人。”她抬眸,目光如电,直刺朱少天,“于姑娘,现在何处?”
朱茂盛脸色一僵,却未斥责儿子,只阴沉沉转向她:“我儿与于姑娘两情相悦,纳为贵妾,是她的福分!你一个外人,凭什么插手?”
——这般轻描淡写,反倒印证了夏慕雅心中所疑:这朱家,怕是早已将强抢民女、构陷良善之事,做得熟稔如吃饭穿衣。
她指尖缓缓收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面上却愈发沉静。一股凛冽威压自她周身悄然弥漫,如寒潮席卷,令满厅烛火齐齐摇曳,朱茂盛竟不由自主后退半步,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好。”她终于开口,声若冰裂,“既不肯放人……本宫,也不必再讲半分情面。”
刹那间,她眸光一凛,脊背挺直如剑,周身气度陡然拔升——不再是那个俏皮灵动的少女,而是执掌生杀、睥睨天下的九霄凤凰!
“夏梓枫,听令!”
“在!”
“即刻彻查朱氏一族:凡涉谋财害命、行贿官府、强占田产、私设牢狱之罪,一律抄没家产,充入国库;主犯流放三千里,余者削籍为民,永世不得科举!”
“遵旨!”
“你——!”朱茂盛手指颤抖,指着她嘶吼,“你以为自己是谁?当今天子?!县太爷都不敢在我朱府放个响屁,你算什么东西?来人!速去请县太爷!此处有妖人冒充皇族,惑乱民心!”
“卓影。”
一道清越女声落下,暗影浮动。
黑衣劲装的侍卫自梁上无声飘落,单膝跪地,抱拳低首,声如金石:“王爷,公主。”
夏梓枫眸光如刀,“卓影,即刻飞马传书,请巡抚大人亲临华坪——验明正身。”
“是!”
朱茂盛仰天大笑,状若癫狂:“王爷?!如今大清,除却隐退摄政王,唯有睿王殿下封于北境!小小县城,怎会有王爷亲临?况且——”他环视四周,目光鄙夷,“王爷出行,岂会孤身一人?连个仪仗都没有,也配称‘王’?!”
朱夫人怯怯上前,指尖轻扯他袖角,声音几不可闻:“老爷……此事恐有蹊跷……”
“滚开!”朱茂盛反手一甩,力道之大,竟将她掀翻在地。
“啊——!”
夏慕雅眸色骤寒,凤眸如霜,冷冷盯住他:“对发妻尚且如此,朱老爷的人品,本宫今日算是领教了。”
丫鬟慌忙扶起朱夫人,小妾们却掩袖偷笑,目光轻蔑,无人上前搀扶。夏慕雅目光扫过那一张张脂粉堆砌的脸,唇角微勾:“果然是什么人,养什么窝。”
朱夫人伏在丫鬟肩头,泪眼朦胧,哽咽道:“姑娘……快走吧……你争不过的……”
夏慕雅却轻轻摇头,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钟,震得满厅寂静:“本宫这一生,顺风顺水,从未有人敢以这般口气与本宫说话。便是当今圣上见了本宫,亦要含笑相迎,赐座奉茶。你一个倚财作恶、欺压乡里的土财主,谁给你的胆子——对天家血脉,口出秽言?!”
朱少天淫邪一笑,凑近一步:“你总喊‘本宫’?那倒是说说,你是宫里哪位娘娘?我怎么没听说,咱们华坪县,出过半个娘娘!”
“耳朵聋了?”夏梓枫冷声截断,目光如刃劈向朱少天,“本王的阿姐,乃当朝嫡长公主,太上皇乾隆皇帝亲封‘固伦瑞嘉’,掌凤印,协六宫,敕建王府,恩宠冠绝天下!”
“公主?王爷?!”
满厅哗然,哄笑声却渐渐凝滞。
朱夫人怔怔望着夏慕雅——那通身气度,那沉静威仪,那眉宇间天然的尊贵与疏离……绝非寻常闺秀所能伪饰。再看她身侧青年,玄衣如墨,身姿如岳,举手投足间自有千军万马般的肃杀气场……
她心头猛地一沉,指尖冰凉。
——若真是假扮,怎敢如此坦然?若真是真龙血脉,朱家……怕是连骨头渣都要被碾成齑粉。
她颤巍巍抬眸,正撞上夏慕雅投来的目光——清冽、洞悉、悲悯,却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朱夫人喉头一哽,终究没有开口求情。
她想起幼子被朱茂盛亲手养成的骄横跋扈,想起自己被打骂时他冷漠旁观的眼神,想起他指着自己鼻尖骂“深宅妇人,登不上台面”的刻薄……
罢了。
这样的儿子,不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