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骆冬至，名字里嵌着隆冬的寒，却偏偏在十七岁的盛夏，被一束光撞得满心滚烫，这份滚烫，一藏就是十年，直到生命尽头，也没能说出口半分。
高二校庆的礼堂里，晚风裹着少年人的喧闹，暖白色的追光灯骤然亮起，精准地落在舞台中央的女孩身上——许夏至。她穿了一条素白的纱质舞裙，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扬起，像蝶翼振翅时的温柔弧度，指尖划过空气的轨迹、脚踝轻点舞台的韵律，连发丝浮动的模样，都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灵动。那一支舞，没有过分张扬的编排，却每一个动作都踩在人心上，台下的喧闹渐渐淡去，我坐在角落的位置，屏住呼吸，目光像被磁石吸住，连眨眼都觉得是辜负，那一刻我忽然懂，什么叫一眼万年。
散场时，人群熙熙攘攘，我故意放慢脚步，混在结伴而行的同学中间，偷偷听着他们的闲谈，才一点点拼凑出她的模样。“那是许家小姐许夏至吧？家里特别厉害”“难怪气质这么好，跳舞也太绝了”，一句句细碎的议论，像细密的针，轻轻扎在我心上——她是众星捧月的富家小姐，是被所有人目光簇拥的光，而我，只是普通家庭里的平凡少年，成绩中等，沉默寡言，连站在她身边，都显得格外突兀。那份刚冒头的欢喜，瞬间被怯懦包裹，我连上前说一句“你跳得很好”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看着她被朋友簇拥着离开，背影轻盈，却成了我往后无数个日夜的念想。
从那以后，我的青春里，多了一份无人知晓的执念。课间十分钟，我会故意绕远路经过她的教室，就为了看一眼她伏案写字的模样；食堂里，会下意识地搜寻她的身影，看她和朋友说笑时眉眼弯弯的样子；甚至会托相熟的同学，悄悄打听她的喜好，知道她喜欢喝三分糖的珍珠奶茶，知道她每周三下午会去舞蹈室，知道她的数学成绩不太好，却依旧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她因那一支舞名声大噪，校园里随处可见讨论她的人，她的身边渐渐围满了朋友，热闹得像一场永不散场的宴会，而我，始终是那个站在宴会之外的旁观者，远远看着，把细碎的欢喜和心动，一一藏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连日记里，都只敢写下“夏至”两个字，再无其他。
这份小心翼翼的欢喜，没能持续太久。高三下学期的开学季，我像往常一样，绕远路经过她的教室，却没再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起初我以为她只是请假，可一天天过去，她的座位始终空着，没有一句告别，没有一点消息，像一场仓促散场的梦，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我的青春。彼时，高考的倒计时牌一天天减少，试卷堆积如山，学业的压力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关于许夏至的议论，渐渐被公式、单词和模拟考成绩淹没，身边的人都在为未来拼命奔跑，唯有我，总在某个深夜，卸下一身疲惫后，想起那束白灯光下的身影，想起她跳舞时的模样，心底空落落的，像被抽走了什么。
毕业聚会上，喧闹的包厢里，酒瓶碰撞的声音、少年人的嬉笑声交织在一起，有人漫不经心地提起了许夏至，语气里满是戏谑与恶意：“你们还记得许夏至吗？早就出国留学了，听说被人恶意侮辱，扛不住才走的，真是可惜了那模样。”那句话像一根尖锐的针，狠狠扎进我心底最脆弱的地方，积攒了许久的隐忍与心疼瞬间爆发，我不肯相信，也容不得别人这般肆意诋毁我放在心尖上的姑娘。我猛地站起身，攥紧拳头，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揪住那个男生的衣领，一拳挥了出去，包厢里的喧闹瞬间戛然而止，只剩下众人惊愕的目光。那场冲动，让我付出了代价——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也让那个本该燥热漫长、满是蝉鸣与汽水味的夏天，提前画上了句号，风里都带着刺骨的凉，连带着那份未说出口的喜欢，一起被埋进了岁月的尘埃里。
十年光阴，转瞬即逝。我从当年那个冲动莽撞、怯懦自卑的少年，拼尽全力一路奔跑，熬过了无数个熬夜打拼的夜晚，吃过了不为人知的苦，终于在而立之年，站稳了脚跟，成了旁人眼中功成名就的商人。我拥有了当年渴望的一切，财富、地位，却唯独没有再见过许夏至。可命运偏要给我一场迟来的恩赐，又附赠一份残忍的玩笑——在一场商业聚会上，她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所有的克制与平静，都瞬间土崩瓦解。这么多年过去，她依旧很美，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懵懂，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温柔与疏离，眉眼间依旧有当年的灵动，只是眼底，藏着化不开的疲惫与落寞，像被雨水打湿的蝶，没了当年的耀眼锋芒。
我死死盯着她的身影，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冲破胸膛，可终究还是没能上前。助理悄悄走到我身边，低声说出的话语，让我瞬间坠入冰窖：“骆总，她是秦家少奶奶许夏至，秦先生对她十分冷漠，常年在外寻欢作乐，许家贪图秦家的权势，硬是把她捆绑在这段婚姻里，她多次提出离婚，都被许家死死阻拦，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那一刻，我心底翻涌着心疼与无力，当年那个被我捧在心上、视作光芒的姑娘，终究还是没能逃过世俗的裹挟，活得身不由己。
我没有告诉她我的身份，也没有让她认出我，只是在心底默默许下一个心愿：我要帮她，帮她摆脱这一切，帮她找回当年的光芒。我让助理悄悄联系她，不求她知晓我的心意，不求她有所回报，只愿能为她做些什么，弥补当年没能靠近、没能保护她的遗憾。我派人暗中收集秦家公子出轨的铁证，聘请了业内最好的律师团队，全力帮她打离婚官司，帮她彻底脱离秦家的掌控，摆脱许家的利益捆绑；我提前帮她找好了她年少时就喜欢的舞蹈相关工作，让她能重拾热爱，有能力独立生活，不用再看人脸色、忍气吞声；我还特意联系了律师，立下遗嘱，在我死后，将我名下所有的财产，包括公司股份、房产和存款，都悄悄转移到她的名下，没有留下任何关于我的痕迹，只希望往后余生，她能有足够的底气，护自己周全，能随心所欲地活着，不用再受半分委屈。
那段时间，我一边对抗着胃癌晚期带来的剧痛，一边默默关注着她的一切。医院的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冰冷又刺鼻，我躺在病床上，身形日渐消瘦，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助理总会定期来看我，一遍遍跟我说起她的近况：“骆总，许小姐的离婚官司打赢了，秦家已经签字了”“许小姐离开了许家，搬去了一个小公寓，过得很自在”“许小姐去上班了，同事们都很喜欢她，她脸上渐渐有笑容了”。每听一句，我心底的温柔就多一分，疼痛似乎也减轻了几分。
我攥着手里那张珍藏了十年的照片，照片已经有些泛黄，是当年校庆结束后，我偷偷托同学拍的，照片上的她，还是那个站在舞台上跳舞的姑娘，眉眼弯弯，眼里有光，笑容干净又耀眼。我用尽全身力气，轻声呢喃，声音轻得像一阵风，生怕惊扰了这份小心翼翼的念想，也生怕这份迟来的告白，被岁月听见：“夏至，这辈子是我太胆小，不敢告诉你我的心意，不敢靠近你半步，不敢在你被诋毁时挺身而出，不敢在你身陷困境时护你周全。下辈子，我们再相见时，我一定早点找到你，一定鼓起勇气，大声告诉你，我爱你，我会一直陪着你，再也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话音渐渐模糊，意识慢慢消散，身体的疼痛越来越淡，眼前只剩下照片上她的笑容。监护仪上的滴答声渐渐变慢，最后，发出一声绵长而尖锐的“嘀——”，原本起伏的绿色线条，一点点拉平，再也没有起伏。
2018年4月25日下午14点32分，患者骆冬至，确认死亡。
我的隆冬终究落幕，没能等到下一场盛夏，也没能等到一句亲口说出的“我爱你”。这份藏了十年的暗恋，这份跨越生死的守护，终究成了我一个人的秘密，一份未寄出去的告白。我没能陪她走过往后的岁岁年年，只愿我留下的一切，能替我护她周全，能让她往后的日子，皆是盛夏，皆是欢喜，再也没有寒凉与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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