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深渊塔的气氛有种微妙的凝滞。
对于绝大多数学生和教官而言，一切如常。训练、课程、模拟战，日复一日的严苛日程，将每个人的精力都压榨到极限。只有极少数最敏锐的人，或许能察觉到一丝不同——那位总是独来独往、如同一座移动冰山的S级向导云朔，周身的寒气似乎比以往更重了。
他依旧准时出现在每一个课堂和训练场，完成每一项指令都精准到无可挑剔。玄狐的身影在团队战术演练中更加诡谲难测，几次配合出击，都让作为对手的哨兵小组吃尽了苦头。他几乎不与人交流，短暂的休息时间也总是独自占据角落，用个人终端浏览着密密麻麻的文献或数据，冷硬的侧脸写着“生人勿近”。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独狼”一贯的风格，甚至因为近期高强度的任务而变本加厉。
只有云朔自己知道，这加倍的“冷”，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那几乎要决堤的烦乱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羞恼。
陆寒辰没有再出现在他面前。那条简洁的讯息也安静地躺在通讯记录里，如同一个沉默的烙印，提醒着那天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可这并未让云朔感到轻松。相反，这种刻意的、或者说自然的“消失”，反而让那短暂交锋的每一个细节，在他脑海中反复重演，越发清晰。男人带着笑意的调侃，苍狼低头时温和的眼神，指尖残留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强大又温和的精神力触感……还有自家那只不争气的小东西，那副恨不得黏在对方身上的丢人模样。
他甚至开始疑神疑鬼，觉得周围人看他的目光都带上了探究。尤其是当他独自一人时，总会下意识地更加警惕，仿佛下一刻，那个散漫的身影就会从某个角落晃出来，用那种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他，再慢悠悠地问一句：“你家那小东西，今天没闹着要出来？”
精神图景里，小雪狸倒是安分了许多，大部分时间都蜷缩着睡觉，只是偶尔，在云朔深夜疲惫、精神屏障不由自主松懈的瞬间，它会迷迷糊糊地蹭过来，发出细小的、满足的呼噜声，那声音里，似乎还残留着被苍狼气息包裹的安稳感。
这感觉让云朔更加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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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这种表面平静的，是一则突如其来的全院广播。
“通知：所有A级及以上评级的向导学员，半小时后前往第一战术分析室集合。重复，所有A级及以上向导，半小时后，第一战术分析室。不得缺席。”
广播声冰冷而权威，在深渊塔的每一个角落回荡。
云朔正在训练室进行精神力微操练习，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战术分析室通常是进行重大任务简报或高阶课程的地方，突然召集所有高阶向导，显然有要事。
他关闭训练程序，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制服，神色平静地朝指定地点走去。玄狐的虚影在他身后一闪而逝，如同一个无声的护卫。
第一战术分析室是一座半圆形阶梯礼堂，此时已经陆续坐了不少人。能够达到A级以上的向导本就是凤毛麟角，整个联盟军校这一届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余人。彼此之间大多认识，低声交谈着，猜测这次紧急集合的目的。
云朔的到来让交谈声略微一滞。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他，带着敬畏、好奇或不易察觉的竞争意味。他视若无睹，径直走到前排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下，闭目养神。
直到一个熟悉到让他脊背微僵的嗓音，带着惯有的慵懒腔调，在前方讲台上响起。
“人都到齐了？那开始吧。”
云朔倏地睁开眼。
讲台上，陆寒辰依旧穿着那身不怎么规整的教官制服，外套松垮，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斜倚在控制台边，手里把玩着一个精神力感应器，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全场，在掠过云朔时，没有丝毫停顿，仿佛他只是台下众多学员中普通的一个。
但云朔就是感觉到，那道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了零点一秒。
“近期，边境星域及部分训练基地，陆续出现哨兵异常狂化事件，经分析，与新型精神污染源‘蚀骨水母’有关。”陆寒辰直入主题，身后的光屏亮起，显示出一些扭曲、半透明的生物影像和复杂的能量图谱，“这东西的孢子对哨兵精神图景具有极强的附着性和诱导狂化能力，常规疏导手段效果有限，且对执行疏导的向导存在反噬风险。”
台下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在场都是精英，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向导是哨兵的盾与锚，如果连疏导都变得危险，那哨兵失控的风险将急剧增加。
“所以，军部成立了专项研究小组，我是负责人之一。”陆寒辰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目前急需一批高阶向导学员，作为样本观测对象和新型疏导方案的协同测试者。”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这次带上了几分审视的锐利。
“这不是常规课程，存在一定风险。参与与否，自愿原则。但一旦入选，需签署保密协议，并完全服从项目安排。”他点了点控制台，每个人面前的个人终端都收到了一份详细的说明文件和志愿申请表。
“有疑问现在可以提。没有的话，给你们十分钟考虑。”
礼堂里顿时充满了低声的议论和翻看文件的光幕微光。风险与机遇并存，参与这种尖端项目，无疑是履历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但也意味着未知的挑战和可能的损伤。
云朔快速浏览着文件。项目描述很专业，风险部分也列得清晰。他的目光落在“项目负责人及主要指导者”一栏——
陆寒辰。
名字后面跟着一连串令人目眩的头衔和成就。
他的指尖在“提交申请”的虚拟按键上悬停。
理智告诉他，应该避开。离这个人越远越好。这个项目本身就涉及深度的精神接触和观察，在他面前，自己的秘密能守住多久？
但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新型精神污染，对哨兵的威胁，对向导的挑战……作为一名立志站在顶端的向导，他无法对这种关乎前线安危、关乎能力边界的事情视而不见。而且，文件里提到的几种新型疏导理论和模拟训练方案，对他有着极强的吸引力。
他需要更强的力量，更完美的控制，来保护自己，或许……也包括那个不该被发现的软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陆寒辰在讲台上，看似随意，实则将台下每个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看到云朔蹙起的眉头，紧抿的嘴唇，以及那双冷冽眼眸中闪过的挣扎与决断。
当倒计时归零的提示音响起时，陆寒辰站直身体。
“时间到。提交申请的，留下。其他人，可以离开了。”
一些人起身离开，脸上带着犹豫或遗憾。最终留下的，包括云朔在内，只有不到十人。
陆寒辰看着留下的这几张年轻而坚定的面孔，点了点头。“很好。恭喜各位，做出了选择。接下来，我们会进行初步的精神力适配筛查。”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云朔，“筛查过程会有些深入，希望各位做好准备。”
他挥了挥手，几名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走进来，开始引导学员们前往隔壁的检测室。
云朔随着人群起身，走向门口。与陆寒辰擦肩而过时，他目不斜视。
却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极低、只有他能听见的轻笑，和一句近乎气音的话语：
“这次，可要管好你家那只……小动物。”
云朔的脚步几不可查地一顿，侧脸的线条瞬间绷紧，耳根无法控制地又开始发热。
他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新的篇章，或者说，新的“麻烦”，似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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