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岩层像是被巨斧劈开的朽木,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大块的花岗岩砸进积水坑,溅起的脏水混着腥臭的毒瘴,瞬间把能见度压缩到了不足三尺。
秦尘没有回头看那根喷血的图腾柱,反手捞起阿蛮冰凉的尸体,用仅剩的一截衣袖把那两具被铁链穿烂的身体死死勒在背上。
死人比活人沉,这是矿工都知道的道理。
阿蛮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此刻却像座山一样压在秦尘断裂的肋骨上。
每挪一步,胸腔里就跟塞了把碎玻璃似的,扎得生疼。
“咳……”
一口黑血呛在嗓子眼,秦尘硬生生咽了回去。
身后的吕布虚影闪烁了两下,那身原本凝实的赤焰兽面铠变得透明,像是狂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
没油了。
秦尘感觉得到,自己体内的气血已经被抽干,那是召唤魔神必须支付的燃料。
刚才那一戟杀得痛快,现在的虚弱也是实打实的报应。
前方岩壁下露出一道被震裂的缝隙,只能容一人爬行。
秦尘刚把头探进去,身后便是“轰隆”一声巨响。
大面积的坍塌像一张巨口,将追击而来的几头噬魂獒连同赵铁山的碎尸瞬间吞没,哀嚎声只传出一半就被土石噎了回去。
缝隙里满是滑腻的苔藓和碎石,锋利的岩角刮过秦尘的脊背,带走一层皮肉。
他顾不上疼,手脚并用地向前蠕动。
这地方有些古怪,不像天然裂缝,倒像是某种人工开凿的废弃渠道。
爬了约莫百十丈,空间豁然开朗。
这是一条早已干涸的地下排水渠,渠底积着没过脚踝的腐水,水面上漂着几根发黄的人骨头。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腐尸发酵的味道,熏得人脑仁疼。
秦尘扶着湿滑的墙壁喘息,指尖触碰到渠壁上凹凸不平的纹路。
他凑近看了看,瞳孔微缩。
又是那种暗红色的符文。
跟东三岔口那根石柱上的鬼画符如出一辙,只是这里的符文更密集,走势蜿蜒向西,直指矿场外十里的乱葬岗方向。
老瘸子没骗人。
这矿场下面压着的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邪祟,这是一个连环大阵。
自己刚刚毁掉的,不过是其中一个阵眼。
“嗡——”
脑海中的图鉴再次传来一阵虚弱的悸动。
吕布的身影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了,那双霸道的重瞳里也失去焦距。
“别急,还没完。”
秦尘低声安抚着这尊来自异界的杀神,拖着沉重的双腿涉水前行。
排水渠的尽头,被一道手腕粗的铁栅栏封死了。
栅栏虽然锈迹斑斑,但依旧嵌在岩石深处,纹丝不动。
秦尘试着推了推,铁栏没动,头顶的土层却簌簌落下大片泥沙。
这上面的地基已经松了,再用蛮力,这里马上就会变成活埋场。
走不通。
退回去?退回去就是死路。
秦尘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眼神在那锈蚀的铁栏和自己颤抖的左手之间游移。
气血干了,没法再让吕布挥戟。
但他身上还有别的零件。
“万界神魔图鉴……”秦尘在心里默念,那种疯狂的赌徒心理再次占据了上风。
他死死盯着那道即将消散的虚影,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用我左臂的三条主筋,换你十息!”
图鉴猛地一震。
一股阴冷的吸力瞬间包裹了秦尘的左臂。
没有讨价还价,交易达成。
“崩!”
秦尘清晰地听到了自己体内传来弓弦崩断的声音。
剧痛。
那种痛就像是有人把烧红的铁丝顺着指尖硬生生抽了出来。
秦尘整条左臂瞬间失去了知觉,原本充盈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软塌塌地垂在身侧,像是一截挂在树上的死蛇。
与之相对的,是吕布那原本涣散的眼眸骤然爆出一团精芒。
哪怕只是回光返照的一瞬。
“破!”
一声低喝,方天画戟在狭窄的下水道里卷起一道黑色的旋风。
“哐当!”
那道封死了数十年的铁栅栏,像纸糊的一样被从中劈开,断口处平滑如镜,甚至带着一丝高温烧灼的焦红。
一击之后,吕布的身影彻底溃散成漫天光点,钻回了秦尘的胸口。
此时,上方的泥石流终于倾泻而下。
秦尘不敢有丝毫迟疑,单手拽紧阿蛮的尸体,借着那一戟的余威,顺着破开的洞口滚了出去。
“哗啦——”
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秦尘大口喘着粗气,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泥土腥味的空气。
出来了。
这是一处荒僻的河滩,暴雨如注,雷声轰鸣,正好掩盖了他逃出升天的动静。
黑铁矿场的浓烟在雨幕中依旧清晰可见,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秦尘没有急着逃离。
他拖着废掉的左臂,在河滩边的柳树下,用完好的右手一下一下地挖着泥坑。
雨水混着血水流进坑里,很快又被泥浆填满。
他把阿蛮放了进去。
没有棺材,没有纸钱,只有身上这件破烂的囚服,勉强盖住了少年那张惨白的脸。
“下辈子投胎,别做哑巴,也别做好人。”
秦尘折了一根柳枝插在坟头,跪在泥水里,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起身时,他扯掉了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赤条条地站在雷雨中,任由雨水冲刷着身上那些陈年旧伤和新添的血污。
他从怀里摸出那枚从老瘸子手里抠出来的残玉。
玉片只有指甲盖大小,但在雨夜中,边缘竟渗出了一丝淡金色的纹路,正一闪一闪地呼应着他胸口的图鉴烙印。
【检测到一级阵眼信物……】
【收集三处镇眼碎玉,可解封指定召唤·初级权限。】
脑海深处的图鉴卷轴缓缓展开,无数神魔的虚影在迷雾中咆哮翻腾。
在吕布熄灭的位置旁边,一道修长的身影若隐若现。
那人一身白衣,腰间悬着酒壶,背后背着一把剑。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锐气,隔着意识海都能刺得秦尘灵魂生疼。
秦尘把残玉按进胸口的伤疤里,剧痛让他浑身痉挛,但他却咧开嘴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看了一眼那条像死肉一样挂着的左臂,又看了一眼远处灯火通明的王朝城池方向。
“一条胳膊换一条命,值了。”
秦尘转过身,赤足踩进冰冷的河水中,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磨刀石在摩擦:
“赵铁山只是个看门的狗。欠债的,一个都别想活。”
雨势渐小,东方的天际泛起了一层青灰色的鱼肚白。
河面上腾起茫茫白雾,隐约能听见远处传来嘈杂的马蹄声和金属铠甲碰撞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