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带着夏末的余温，透过礼堂高大的彩窗，在空气中切割出明晃晃的光柱。尘埃在光柱中飞舞，伴随着开学典礼校长冗长发言的嗡嗡回响，混合着新书本的油墨气味和全年级学生身上统一的崭新校服面料味，构成了一种独属于开学第一天的、躁动而又沉闷的氛围。
左航坐在礼堂前排的“优秀学生代表”专区，身姿挺拔如松。他穿着毫无褶皱的白色衬衫，最上面的扣子一丝不苟地扣紧，外套的校徽端正地贴在左胸。他的面前摊开着一本英文原版小说，修长的手指偶尔会翻过一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与周遭窃窃的私语和昏昏欲睡的氛围格格不入。他像是自带一个隔绝噪音的结界，清冷的目光落在书页上，专注而疏离。
开学典礼于他而言，不过是又一个需要完美出席的程序。他的人生由无数个这样的程序构成，精准、高效，且不容出错。
就在校长话音落下，掌声稀稀拉拉响起的间隙，一阵略显拖沓的脚步声从侧门传来。声音不大，但在逐渐安静的礼堂里显得格外突兀。
左航下意识地抬眼。
一个身影逆着门口的光线走了进来。个子很高，身形清瘦而舒展，不像他这样时刻绷着。那人穿着一身同样崭新的校服，但衬衫下摆似乎没有完全抚平，带着些许随性的褶皱，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敞开着，露出清晰的锁骨。他单手插在裤兜里，肩上随意地挎着一个看起来空荡荡的书包，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像未经打磨的黑曜石，带着点没睡醒的慵懒和一种无所畏惧的漠然，漫不经心地扫视着会场，似乎在寻找空位。
他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打破了左航所熟悉的秩序感。
那人目光逡巡一圈，最终落在了左航这一排——优秀生专区恰好还有几个空位。他径直走了过来，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左航身边的空位落座。一股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了阳光晒过之后的味道，隐约传来，与左航周身清冽的气息撞在一起。
左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他不喜欢这种计划外的打扰，更不喜欢这种…过于随意的姿态。他收回目光，重新聚焦于书页上的字母，试图将身旁的存在屏蔽掉。
典礼继续，进行到新生代表发言环节。左航作为高二代表，也需要上台。当他合上书，站起身整理衣领时，身旁的人似乎为了调整坐姿，胳膊肘无意间向后一挪。
“哐当。”
一声轻响。是左航放在椅侧的那个保温杯，被他母亲特意叮嘱要每天喝光的养生茶，此刻被碰倒在地，滚了一圈，停在两人座位之间的空隙里。
声音不大，但还是引来了附近几道目光。
左航的动作顿住了。他低头看着地上的杯子，然后缓缓转向身旁的罪魁祸首。
那人也愣了一下，随即弯下腰，利落地将杯子捡起来，递还给左航。
“不好意思啊。”
他嘴上说着抱歉，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诚意，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甚至掠过一丝不甚在意的神色。
左航接过杯子，指腹摩挲着杯壁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的杯子是定制的，材质特殊，保温性能极佳，更重要的是，它代表着一种规整和洁净。此刻被这样随意地碰落，又被这样随意地递回，让他心里升起一丝微妙的不适。
左航“没关系。”
左航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但那双看向对方的眼睛，却清冷得像结了一层薄冰。他刻意放缓了接杯子的动作，避免与对方的手指有任何接触。
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一秒，两秒。
没有火花，只有一种无声的、冰冷的评估和对抗。左航看到对方眼中那点慵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带着点玩味的审视，仿佛在说“至于么”。
至于。左航在心里冷然回应。他讨厌一切脱离掌控的人和事。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演讲台，将那个带着陌生气息的身影和那点不快，暂时抛在脑后。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然而，那个随意的姿态，那声缺乏诚意的道歉，以及那双带着漠然与挑衅的眼睛，却像一根极细的刺，悄无声息地扎进了他完美有序的世界里。
当他站在聚光灯下，清晰而流畅地开始他的演讲时，那个空位上的新生，正微微后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台上那个光芒四射、却冰冷得像精密仪器般的优等生身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兴味。
他记住了左航。而左航，也同样记住了这个名叫邓佳鑫的转校生。 他们都知道，这绝不仅仅是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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