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静得能听见光碎裂的声音。

不是响在耳边，是响在骨头缝里。细小的蓝光碎片从空中缓缓飘落，像一场凝固的雪，落在黎灰脸上，不冷，却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趴在地上，半边脸埋进焦土，嘴里全是铁锈味。血顺着额角流进眼眶，视野一片猩红。

时希躺在他身侧，一动不动。

她右手还抓着他衣角，手指已经没了温度，指甲发青，指节泛白，像是死前用了最后一点力气攥住什么。她的呼吸几乎没有，胸口不动，皮肤透明得能看到底下断掉的金纹，像电路烧毁后的残线。

黎灰想抬手碰她，可整条胳膊都不听使唤。他只能歪头，用脸颊蹭了蹭地面，一点点挪过去。终于，他的额头抵上了她的太阳穴。

很凉。

他闭上眼，听见自己心跳——一下，两下……慢得不像活人。

远处钟楼的影子斜插进地底，裂缝合拢，那双蓝光巨眼彻底闭死。风停了，尘埃悬在半空，连时间都懒得再走一步。

只有那枚红玉残片，还在转。

它浮在两人头顶三尺高，缓慢旋转，表面“Ⅲ”字渗出红丝，像血管搏动。光丝缠着他们手腕上的金纹，轻轻颤着，仿佛在听脉搏。

黎灰忽然睁眼。

瞳孔里没有光，只有一片黑。

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是用命换来的画面——冰冷的房间，白色的墙，她站在操作台前，手指悬在红色按钮上方，抖得厉害。屏幕显示：【重置次数：73】。下方一行小字：【目标个体存活率：0.0%】

她哭了。

没有声音，只有眼泪一滴一滴砸在控制台上。

然后她按下按钮。

每一次。

七十三次。

他死在她怀里七十三次。

而她亲手送他走七十三次。

“操……”他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带着血沫。

他猛地撑起身子，手肘陷进泥土，肩膀上的伤口撕开，暗金火焰从裂口喷出，烧得地面滋滋作响。他一把抓住时希肩膀，把她翻过来抱进怀里。

“你疯了？！”他吼，声音劈了，“你他妈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

她眼皮动了动，没睁眼，嘴唇微微张开：“……别吵。”

“别吵？！”他几乎是在笑，“你让我别吵？！你把我杀了七十三次，每次我都拼了命回来找你，你就这么对我？！”

她终于睁眼。

右眼还有点光，左眼灰白一片，像蒙了雾的镜子。

她看着他，轻声说：“你要真知道……就不会回来了。”

“我不该回来？”他盯着她，“那你呢？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她没回答。

只是抬手，指尖轻轻碰他嘴角。动作很慢，像是怕惊醒一场梦。

“你第一次发烧，烧到四十一度，说胡话，叫我姐姐。”她声音很轻，“你说‘姐姐，我想回家’。”

黎灰僵住。

那是他五岁时候的事。他以为没人记得。

“我那时候还不懂什么是家。”她继续说，“但我把你抱紧了。我说，我在，别怕。”

她收回手，指尖滑过自己心口，那里空荡荡的，没有心跳。

“后来每一次你死，我都把你拉回来。哪怕只剩一缕意识，我也要找到你。可每次重置，你都会忘记我。你会恨我，会逃开，会说我是个怪物。”她笑了笑，“可我还是想见你。哪怕你不再认我。”

黎灰咬牙：“所以你就一次次杀了我？！”

“不是杀。”她摇头，“是救。每一次崩塌，都是因为你强行逆改时间线。你不该存在，可你偏要回来。我不拦你，你就会彻底湮灭，连灰都不剩。”

她抬眼看他，眼神安静得吓人。

“我不想你连重逢的机会都没有。”

黎灰盯着她，忽然松手，往后退了一步。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掌。掌心金纹正在褪色，边缘开始剥落，像晒干的漆皮。

“所以你是对的？”他冷笑，“瞒着我，骗我，杀了我七十三次，都是为了我好？”

她没说话。

只是静静看着他，眼里有痛，但没有后悔。

黎灰忽然笑了。笑得肩膀发抖，笑得眼角渗出血丝。

“好啊。”他说，“那你这次也别拦我。”

他抬手，猛地撕向自己手腕。

血光炸开。

禁忌契约的血痕被硬生生扯断，暗金火焰顺着伤口喷涌而出，烧得地面龟裂。他另一只手抓起胸前玉佩残角，毫不犹豫往心口划去。

一刀，两刀。

鲜血淋漓。

他在空中画符。

指尖蘸血，一笔落下，地面震颤；二笔落下，风起；三笔落下，空气中浮现出一道扭曲的∞符号，金光流转，却极不稳定，像随时会碎。

时希脸色骤变。

“住手！”她挣扎着爬起来，“你又要用血殉？！你不要命了？！”

“命？”他回头，眼神亮得吓人，“我这条命早就不该有。可既然活下来了，我就得自己说了算。”

他抬手，将最后一滴心头血点向她眉心。

“你说你是我的锚。”

血珠落下。

她身体猛地一震。

刹那间，她瞳孔深处爆发出亿万道数据流，金色符文如星河倒卷，在眼底疯狂闪烁。她整个人被一股无形力量托起，悬浮半空，发丝无风自动，皮肤下金光游走，像有活物在体内奔腾。

母体权限——觉醒。

荒原上空，∞符号骤然扩张，金光如潮水般席卷四野，所到之处，蓝光碎屑尽数蒸发，红玉残片剧烈震颤，发出尖锐嗡鸣。

那双竖瞳般的光幕再度浮现，覆盖天穹，机械音低沉响起：

【检测到非法权限激活。指令来源：SH-07，母体密钥已启用。】\

【警告：悖论等级提升至S级。启动终焉裁决。】

地面轰然裂开。

深渊中伸出无数苍白手臂，指甲漆黑，关节反曲，抓向两人。空气扭曲，温度骤降，连光都被吞噬。

黎灰站在裂口边缘，挡在时希身前。

金光与红光对撞，天地震荡。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这次换我护你。”

她浮在空中，发丝纷飞，金纹在皮肤下游走，像在挣扎。

她忽然俯身，指尖抚过他脸颊。

“别找我了。”她说。

他抓住她手腕：“你说过会等我。”

她笑了，眼角滑下一滴泪，混着血，滴在他手背。

“可我已经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主动挣脱他，转身迎向那片红玉竖瞳。

金光暴涨，∞符号轰然炸裂，化作漫天星砂，却被红光一口吞没。

她整个人被吸入竖瞳中心，像一粒尘埃坠入深渊。

“时希——！！！”

黎灰嘶吼，扑上前去，十指抠进地面，指甲翻裂，血肉模糊，却只抓到一把焦土。

他跪在裂口边缘，仰头看着那片缓缓闭合的红玉竖瞳，像一只垂死的眼睛。

风又起了。

很冷。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掌。

剧痛传来。

那枚红玉残片不知何时已嵌入他掌心，与玉佩旧伤融合，血肉缠绕，分不清彼此。它微微发烫，像有心跳。

他动不了手指，只能任由它扎在血肉里。

远处沙地微动。

一道裂缝缓缓张开。

有人走出来。

黑袍染尘，面容与他一模一样。

可眼神不一样。

冷，静，没有一丝波澜。

他手里握着一枚完整的玉佩，通体赤红，正面浮现金色∞纹，背面隐约可见刻字：“这一次，我不会再输。”

他站在沙地上，静静望着跪地的黎灰，唇角微扬，似笑非笑。

没有说话。

只是抬起手，将玉佩举到眼前。

红玉残片在黎灰掌心猛然一烫。

仿佛在回应。

天际尽头，三道不同色泽的时间流悄然汇聚——一道金，一道蓝，一道深红。它们尚未交汇，却已令空间扭曲，空气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跪地的黎灰缓缓抬头，看着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他想站起来。

可身体散架了一样，动不了。

那人也没走近。

就那么站着，像在看一个失败品。

红玉残片在他掌心持续发烫，越来越热，像要烧穿骨头。

红玉之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