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六月的阳光带着灼人的热度，透过礼堂高大的玻璃窗，明晃晃地泼洒进来。空气里弥漫着汗味、花香、还有青春特有的躁动气息。学士服宽大的袖子被江清卷了又卷，黑色方帽在他手里像个不听话的玩具，总想往地上蹦。

“江清！这边！”同班的兄弟儿在不远处挥手，脖子上挂着个单反，镜头都快怼到旁边女生的脸上了，“快快快，咱们宿舍最后一张全家福！”

江清应了一声，“哎哟我。。”把差点飞出去的帽子胡乱扣回头上，小跑过去。四年的时间，像是把曾经那个单薄苍白、总想把自己缩进壳里的少年，重新塑了一遍。他长高了些，身形虽然依旧偏瘦，却不再显得弱不禁风，肩背挺直，裹在宽大学士服里，竟也有了几分清隽挺拔的味道。眉眼舒展开来，少了怯懦和阴郁，多了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明亮和……某种少年该有的鲜活劲儿。

“哎江清你帽子戴反了！”室友笑着提醒。

“不酷吗？不对称美学懂不懂？”江清嘴上跑着火车，手上还是乖乖把帽子转正了，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颗牙的灿烂笑容。

“咔嚓！”

青春定格。

毕业典礼冗长又煽情，校长讲话，校友祝福，拨穗仪式……江清坐在人群中，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手机屏幕。微信置顶的聊天框，备注是简单的一个“哥”。最后一条消息是昨晚的。

哥：明天几点结束？我去接你。

江清：大概下午三点吧？【猫猫探头.jpg】

哥：嗯。定位发我。

江清：彳亍【定位分享】

哥：。

江清看着那个句号，嘴角忍不住翘了翘。四年了，沈映还是这副德行，话少得按字收费，表情包更是稀有物种。但江清早就习惯了，甚至能从这极简的风格里解读出不同含义。比如这个句号，大概就等于“知道了，我会准时到，你老实等着别乱跑”。

典礼终于散场，校园里瞬间变成了大型拍照现场和离别修罗场。江清被同学拉着到处合影，脸都笑僵了。好不容易挣脱出来，他躲到一棵巨大的香樟树下，掏出手机。

江清：【哥！我解放了！终于不用写作业了！】【升天.gif】

几乎是秒回。

哥：嗯。我在东门。

江清眼睛一亮，抱着怀里的一束同学送的向日葵，拔腿就往东门跑。学士服的袍角在身后飞扬，引来不少注目。他早就不是那个会因为别人目光而局促不安的江清了。

东门外，车流人流混杂。江清一眼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SUV，以及靠在车边的人。

沈映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衬衫，袖子依旧挽到手肘，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块款式简洁的腕表。四年时光似乎没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眉宇间那股沉淀下来的沉稳气度越发明显。他站在初夏斑驳的树影里，目光平静地扫过涌出校门的人潮，直到锁定那个抱着向日葵、跑得袍子翻飞的身影。

江清跑到他面前，微微喘气，额角有细密的汗珠，眼睛却亮得惊人。“哥！等久了吧？”

沈映目光在他因为奔跑而泛红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伸手，很自然地接过了他怀里那束开得热烈的向日葵，另一只手抬起来，指尖拂过他额前被汗沾湿的碎发。

“跑什么。”语气淡淡的，听不出责备。

“怕你等急了嘛。”江清嘿嘿一笑，毫无心理负担地拉开车门钻了进去，顺便把累赘的学士服脱了，露出里面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

沈映坐进驾驶座，把花放在后座，系好安全带，侧头看了他一眼：“热不热？”

“热。。。”江清一边说，一边熟练地连上车载蓝牙，切到自己的歌单。。

沈映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是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纵容的无奈。

车子平稳驶入车流。江清靠在椅背上，跟着音乐节奏轻轻晃着脑袋，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打字，时不时还发出几声憋不住的笑。

“看什么？”等红灯时，沈映瞥了一眼他那快要咧到耳根的嘴角。

“嘻嘻。管我”

沈映看着江清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的样子，嘴角也不自觉地松动了些。

“毕业了，有什么打算？”沈映目视前方，状似随意地问。

“耍…”然后顿了顿，语气稍微正经了点，“然后嘛……投简历呗。反正专业成绩还行，应该饿不死。哥，你们公司还招人不？端茶送水也行啊，近距离观摩大神 coding！” 他朝沈映眨眨眼，带着点促狭。

四年时间，足够让江清知道沈映并不是什么普通的自由职业者，而是某家颇有名气的科技公司的技术合伙人之一，虽然沈映本人对此一向低调。

“公司最近不招实习生。”沈映回答得一本正经，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家里缺个长期饭搭子，和……”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偶尔的雷雨夜陪同人员。包吃住，条件优越。”

江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耳根有点发热，但嘴上却不服输：“哟，沈总这职位描述听起来不太正规啊？有劳动合同吗？五险一金交不交？”

沈映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眼底似乎有笑意一闪而过。“试用期免谈福利。表现好可以转正。”

“资本你赢了。。。”

车子开进熟悉的小区，停在地下车库。四年过去，这里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他们住的那栋楼外墙新刷了漆。

电梯上行，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江清靠着电梯壁，看着跳动的数字，忽然开口：“哥，谢谢你。”

沈映侧目看他。

“四年前……要是没你，我可能……”江清没说完，但意思彼此都懂。四年前那个苍白脆弱、连打雷都怕的少年，和现在这个能抱着手机嘎嘎乐、对未来充满跃跃欲试的青年，中间隔着的不只是时间，更是沈映沉默却坚实的陪伴和引导。

沈映抬手，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很轻，带着熟悉的亲昵。“谢什么。”他的声音低沉，“是你自己走出来的。”

电梯“叮”一声到达。门开了，沈映先一步走出去，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江清跟在他身后，看着沈映挺拔的背影，忽然想起四年前第一次跟着他走进这个家门时，那种无处安放的惶恐和疏离。现在，这里早已是他最熟悉、最安心的地方。

门开了，熟悉的玄关，熟悉的客厅，窗明几净，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早上沈映煮咖啡的淡淡香气。一切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晚上想吃什么？”沈映一边换鞋一边问，“庆祝你毕业。”

“火锅！”江清毫不犹豫，眼睛放光，“要超辣的那种！庆祝我脱离苦海，走向新……嗯，可能是新的苦海。”

沈映眼底漾开一丝笑意。“出息。”他拿出手机，“我订位子。”

“别别别，在家吃！”江清连忙说，“咱俩自己弄，才有仪式感！我去超市买菜！”他说着就要往外冲。

“等等。”沈映叫住他，“先把你这身衣服换了。”他指了指江清身上那件因为奔波而有些皱巴巴的白T恤。

“得令！”江清笑嘻嘻地跑回自己房间。

沈映站在客厅，听着房间里传来江清哼着不成调的歌和翻箱倒柜的声音，目光落在茶几上一个相框上。那是去年夏天他们去海边时拍的，江清穿着花里胡哨的沙滩裤，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一手勾着他的肩膀，而他……虽然表情依旧算不上热烈，但眉梢眼角，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四年。

那个需要他小心翼翼守护、连触碰都怕惊到的少年，已经长大了。活泼，明亮，甚至有点“网瘾”，满嘴跑着让他似懂非懂的梗

而他心里那份始于责任、陷于陪伴、如今早已深刻入骨的感情，也随着时间悄然发酵，愈发浓烈，也愈发克制。

他知道界限在哪里。他也从未想过要跨越。

只要江清能一直这样笑下去，就好。

江清换好衣服出来，是一件简单的黑色印花T恤，上面印着某个动漫角色的搞笑台词。“走啦哥！采购去！今晚不辣不归！”

沈映收回思绪，拿起车钥匙。“嗯。”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在光洁的地板上交叠。

四年前，这里是故事略显沉重的开端。

四年后，这里是生活温暖平静的延续。

而未来，还有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