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雨下得绵密,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之中。沈映撑着黑色的长柄伞,站在墓园边缘,看着那个跪在墓碑前的单薄身影。
江清。
他的继弟,一个在法律上与他有关,在生活中却几乎毫无交集的少年。
雨水打湿了江清的头发和肩膀,他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自己也成了墓碑的一部分。沈映眯起眼睛,想起四年前第一次见到江清的场景——那时候的江清才十三岁,躲在继父身后,抓着他的衣角,眼睛红肿,不知是因为哭过还是单纯没睡好。
今天他们送了共同的母亲。
“该走了。”沈映走近,将伞倾向江清头顶,自己的半边肩膀瞬间被雨水打湿。
江清缓缓抬头,那双与母亲极为相似的眼睛里空荡荡的,没有泪水,也没有光彩。他比沈映记忆中瘦了不少,下巴尖得能戳人,校服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像是借来的衣服。
“再等一下。”江清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
沈映没再催促,只是静静站着,像一尊沉默的守护雕像。他看着碑上母亲的照片,那个曾经美丽鲜活的女人,在经历两段失败的婚姻后,终于被病痛彻底击垮。前后不过三个月,从确诊到离开,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她最后说什么了吗?”江清突然问,仍然跪在地上,没有回头看沈映。
沈映沉默片刻。母亲最后的话是关于江清的——“照顾好小清,他比你想象的还要脆弱”。但这话他不会说出来。
“没说什么重要的。”沈映回答,声音比平时还要冷硬几分。
江清的肩膀微微塌了下去,不知是失望还是解脱。他终于站起来,可能是因为跪得太久,身体晃了一下。沈映下意识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却被江清迅速甩开。
“谢谢,我没事。”江清退后半步,与沈映拉开距离。
这种刻意的疏远,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开始了,如今已经持续四年。沈映收回手,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车在等了。”
回程的车上,两人一路无话。沈映专注地开车,江清则将头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雨滴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斜线,然后被风吹散,周而复始
他们的家位于城西一个老旧小区,是母亲再婚前就住的房子。三室一厅,不算宽敞,但足够四个人住——如果继父没有在两年前因工程事故去世的话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
沈映停好车,江清已经先一步开门下车,没有等他。等沈映停好车走进楼道,江清正站在电梯前,盯着上方跳动的数字发呆
“我明天回学校。”电梯上升时,江清突然打破沉寂
沈映皱眉:“不多留几天?”
“期末考还有三周,不能一直请假。”
“随你。”沈映不再劝说
家里一片寂静,空气中还隐约残留着消毒水的气息——母亲最后的日子是在家里度过的,那时她已瘦得脱相,每天需要注射大量止痛药
江清直接走向自己的房间,但在门口停顿了一下,背对着沈映说:“我会尽快找地方搬出去,不打扰你”
沈映正在脱外套的动作停滞了一瞬,然后继续将外套挂好,声音平静:“没必要。”
“什么?”
“没必要搬出去。”沈映转身,看向江清的背影,“这里是你的家。”
江清的肩膀微微绷紧:“其实不是,对吧?这房子是你母亲和我父亲再婚前就有的,现在...他们都不在了。”
“所以你就想逃?”沈映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不是逃,是...”江清转过身,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我们本来就不是真正的兄弟,现在连联系都没有了,没必要勉强住在一起。”
沈映走近几步,他比江清高了半个头,不得不微微低头才能直视对方的眼睛:“你成年了吗”
“下个月就...”
“那便是没有”沈映打断他,“所以我依旧是你的监护人”
江清咬了咬下唇,这是他一贯隐忍时的表情:“你不用因为责任而...”
“不是因为责任。”沈映再次打断,声音依然冷静,“是因为承诺。”
对母亲的承诺。这句话沈映没有说出口,但江清似乎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
两人之间的空气凝固了几秒,最终江清先移开了视线
“随便”他低声说,然后转身进了房间,关上门
沈映站在原地,听着门锁轻轻扣上的声音。他走到客厅窗前,雨还在下,窗玻璃映出他模糊的轮廓——深色西装,一丝不苟的头发,眉眼间有着超越年龄的沉稳和冷峻
二十五岁的他,刚刚失去母亲,却不得不立刻承担起另一个人的未来。一个几乎陌生的、总是刻意与他保持距离的弟弟
厨房冰箱里几乎空无一物。沈映拿出手机,下单订购了一些食材和日用品,然后给自己倒了杯水。经过江清房门时,他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江清从小体质就不太好,今天在雨里跪了那么久,不着凉才怪。沈映放下水杯,从医药箱里找出感冒药,放在江清门外的柜上,附了张纸条:“饭后吃”
他没有敲门,也没有说话,做完这一切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沈映的房间简洁得近乎冷酷——灰白色调,除了必要的家具外几乎没有多余的物品,只有书桌上堆满了编程书籍和一台高配笔记本电脑。他是自由职业者,接一些软件开发和网络安全方面的项目,收入不菲,但无人知晓
打开电脑,屏幕上跳出几条工作邮件,他快速浏览并回复,然后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母亲病历的扫描件和各种检查报告。他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看了很久,最终关掉了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