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爱
血色星河在她眼前炸开。
祁尔昔一脚踏进幽冥裂隙的瞬间,双色命火便自行燃起。银青交织的火焰贴着她皮肤蔓延,像一层薄纱裹住全身,隔绝了外来的侵蚀。可这层屏障刚成形,就被一股无形之力撕扯——命河倒流。
不是水,不是光,是无数断裂的时间线拧成的洪流。它从虚空中奔涌而来,带着腐朽的气息和低语的回音。河面翻滚,浮现出一幕幕画面:她手持断剑刺穿萧瑞心口,他仰头看她,嘴角还挂着笑;她站在深渊边缘,亲手将他推下,他坠落时唇形无声地动了动——“值得”;她跪在他尸身旁,接过他染血的手掌,把那团跳动的命魂碎片按进自己胸口……
每一帧都真实得让她想吐。
耳边响起细密的声音,像是千万根针扎进脑髓:“杀了他……你才能活……他不死,轮回不破……”
声音越来越多,层层叠叠,分不清是谁在说。有的像她自己的嗓音,有的像夜昭冷淡的提醒,有的干脆就是萧瑞临死前那一声叹息。
她咬破舌尖。
血腥味在嘴里炸开,脑子一清。她抬脚往前走。
一步落下,脚下没有实地。空间像被揉皱的纸,猛地塌陷。她整个人跌进一片风雪之中。
天是黑的,雪是红的。
第九世战场残影。
尸横遍野,焦木如刺向天。七道雷痕横贯苍穹,电蛇乱舞。远处,一座残破祭坛上插着半截断剑,剑柄刻着一个模糊的“逆”字。
而就在那祭坛前,萧瑞背对着她站着。
白衣早已染成暗红,七道天罚贯穿他的躯体,血顺着指尖滴落,在雪地上烧出一个个小洞。他一只手撑着剑,另一只手挡在身后,像是护着什么。
年轻的祁尔昔在他身后大喊:“萧瑞!别逞强了!我们一起走!”
他没回头,只是轻轻挥手。一股柔力将她震退数丈。
“别过来。”他说,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这是我为你换的生机。”
风雪中,他缓缓转过头。
脸上全是血,可还能看见笑。
“值得。”
第八道天罚落下,正中头颅。
他的身体像碎瓷般崩裂,化作点点光尘,随风散去。
“不——!”
祁尔昔跪在地上,喉咙撕裂般吼出声。她伸手去抓,只捞到一把冰冷的雪。她指甲抠进冻土,指节泛白,眼泪还没滑出眼眶就结成了冰珠。
记忆深处某根弦断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觉醒混沌神体,胸口都会疼得像被人挖空——因为她体内燃烧的,从来不是她自己的命火。
是他给的。
是他一次次把自己的命魂碎片塞进她心口,才让她活下来。
可她做了什么?
她杀了他九次。
每一次都说“为了救你”,其实只是为了逃避那份沉重到喘不过气的爱。
“我……我不是……”她喃喃着,声音发抖,“我不是不想你活……我是怕……我承受不了你为我死的样子……”
话音未落,命河突然翻涌。
血色星河剧烈扭曲,空间重组。雾气从四面八方聚拢,凝成一道人影。
那人缓步走出。
黑袍垂地,肩扛长剑。左眼跳动着银焰,右眼漆黑如渊。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却像死水。
祁尔昔猛地抬头。
那是她。
第九世的她。
“你是谁?!”她嘶声问,手已按上腰间铁剑。
对方冷笑一声,声音和她一模一样,却冷得像冰渣刮骨:“我就是你。第九世的你。你不懂,他死,我才活。”
“放屁!”祁尔昔怒吼,双色命火暴涨,“他是自愿赴死!不是你杀他的理由!”
“自愿?”第九世的她歪了歪头,像是听到了笑话,“你知道什么叫‘弑情之咒’吗?知道为什么我能活到最后吗?因为我杀了所有爱我的人。第一个,就是他。”
她话音未落,身形一闪。
剑光如电。
祁尔昔只来得及侧身,左肩胛已被贯穿。鲜血喷出,溅在命河之上,激起一圈涟漪。河面再次浮现画面——第九世的她站在祭坛上,手里攥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那是萧瑞的。她蘸着血,在石碑上写下三个字:“断情诀”。
“你疯了……”祁尔昔咬牙拔出肩上长剑,踉跄后退,左手死死压住伤口,“他是为你死的!你还剜他心?!”
“正因他爱我至深,我才必须杀他。”第九世的她缓缓抬起剑尖,指向她眉心,“你不明白?这份爱太重了。重到我会疯,会痛,会舍不得下手。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亲手毁掉它。”
祁尔昔喘着粗气,冷汗混着血从额角滑下。
她突然笑了,笑声沙哑破碎:“所以你就成了杀他的刽子手?用他的死来成全你的活?好啊。那你告诉我——你夜里做梦,会不会梦见他睁着眼看你?会不会听见他说‘值得’?你睡得着吗?!”
第九世的她瞳孔微缩。
那一瞬,她眼中闪过一丝裂痕。
但很快又被冰冷覆盖。
“我不需要睡。”她冷声道,“我不需要梦。我不需要……任何牵绊。”
她再度冲来。
剑光如雨。
祁尔昔挥剑格挡,双命火剧烈碰撞。每一次交锋,经脉都像要被撕裂。银青命火本同源,此刻却彼此排斥,像是两个不愿融合的灵魂在体内厮杀。
“你逃什么?!”第九世的她厉声质问,“你以为你在救他?可他曾求你别救吗?他每一次赴死,都是自愿!是你不肯放手!是你贪恋他的爱!”
“闭嘴!”祁尔昔怒吼,一剑劈开对方攻势,“我不是贪恋!我是……我是……”
她说不下去了。
因为她知道,对方说得对。
她确实贪恋。
贪恋他看她的眼神,贪恋他为她挡刀的身影,贪恋他笑着说“值得”的模样。
她不想他死。
可她更怕自己配不上这份“值得”。
命河轰然震荡。
九世残影纷纷碎裂,化作光点漂浮空中。低语声化作尖啸,刺得她耳膜生疼。
就在她几乎失控时,眼前忽然一暗。
第一世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荒庙前,雷劫未散。她倒在血泊中,命轮碎裂,意识模糊。她知道自己快死了。
一道人影扑来。
少年萧瑞,满脸是血,衣服破烂,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淌血。他跪在她身边,颤抖着手,撕开自己胸膛。
没有惨叫。
只有粗重的呼吸。
他伸手进去,掏出一团跳动的银焰。
那火光微弱,却温暖,像一颗还在跳动的心。
他把它塞进她心口。
血顺着手臂滴落,他嘴唇发紫,却笑了。
“……活下去。”
画面定格。
祁尔昔浑身剧震。
她终于懂了。
她抗拒的从来不是命运。
是她欠他的命,还不清。
是她不敢面对的爱。
是她明明被他捧在手心,却还要一遍遍亲手杀了他,还要嘴硬说“我在救你”的懦弱。
她缓缓放下剑。
双色命火不再对抗,而是开始缓缓交融。
银与青,如阴阳鱼般缠绕旋转。
她抬起头,看着第九世的自己,声音轻得像风:“你说你要杀尽爱我的人?好。那我就让你看看——被人深爱,究竟有多痛。”
她张开双臂,不再防御。
“来啊。杀了我。像你杀他那样,一刀一刀,剜出来给我看。”
第九世的她僵在原地。
剑尖微微发颤。
“你……你不怕?”
“怕。”祁尔昔闭上眼,泪水滑落,“我怕得要死。可我不能再逃了。这一世,我要承命,不是改命。”
话音落下,双色命火轰然合一。
她双眼睁开。
不再是人类的瞳孔。
而是竖瞳。
银青双色交织,如命河倒流,如轮回重启。
“命河真视”——短暂开启。
在这一刻,她看见了。
命河表层裂开一道缝隙,虚无深处,悬浮着一座青铜巨匣。匣身铭文流转,古老而森然——“永劫之匣”。
匣中一人闭目而坐。
面容熟悉至极。
萧瑞。
他没死。
他被封印在那里。胸口插着一把刻满禁制的剑,四肢缠绕着锁链般的符纹。可他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像是沉睡,而非死亡。
祁尔昔心头剧震,几乎失守神智。
她死死记住那方位,记下每一道符纹的走向。
就在此刻,第九世的她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身形开始溃散。她的意识正在消亡,被这一世的“接纳”彻底吞噬。
“你不会成功的……”她最后看了她一眼,声音虚弱,“他若醒来……依旧会为你死……而你……终究下不了手……”
话音未落,身影化作光点,融入祁尔昔体内。
双色命火彻底稳定。
她站在命河中央,衣衫破碎,满身血污,可脊背挺得笔直。
她猛然伸手,撕开命河表层。
指尖触及一物。
温润,微凉,像有生命般搏动。
一枚玉简。
其上刻着三个古篆——“不识君”。
她握住它的刹那,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清澈,坚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
是幼年的萧瑞。
“若有一日你我不识,我必踏碎九天寻你。”
记忆如潮水涌来。
七岁那年,村口老槐树下。她摔伤了腿,坐在树根上哭。他跑过来,递给她一根草编的戒指。
“戴着,就不会丢了。”他说,“就算以后你不认得我了,我也能找到你。”
她当时笑他傻。
现在,她泪流满面。
她紧握玉简,双色命火熊熊燃烧,照亮整片命河之渊。
玉简边缘悄然裂开一道细缝。
内侧露出半幅符纹。
她瞳孔骤缩。
那图腾……她认得。
和陆无尘与她缔结血契时,画在她手腕上的命纹,一模一样。
同样的线条,同样的走向,同样的禁忌气息。
命河轰然闭合。
一股巨力将她推出虚空。
她的意识开始坠落,像被扔进无底深渊。
最后一瞬,她听见自己低声呢喃,带着恨意,也带着痛:
“陆无尘……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黑暗吞没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