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暮春的雨来得猝不及防，刚过傍晚就织成了密不透风的帘幕，将美术馆后侧的巷弄浇得湿漉漉的。陈奕恒抱着刚装裱好的画作，深色大衣的肩头已沾了层薄湿，他习惯性地蹙着眉，正想找个避雨的角落等雨势稍减，脚下却忽然打滑——踩到了巷口积水的青苔。

身体失衡的瞬间，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扶墙，却没料到撞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怀里的人似乎刚从对面的音像店出来，臂弯里夹着几张黑胶唱片，被他撞得踉跄了两步才稳住重心。陈奕恒鼻尖先触到一缕清冽的雪松香气，混着雨后泥土的湿润，意外地让人安心，紧接着视线落下，撞进了一双极亮的眼睛里。

那是左奇函的眼睛。瞳孔是深褐色，被巷口暖黄的路灯映着，像盛了碎星，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弧度，此刻却因这突如其来的碰撞，染上了几分错愕。他比陈奕恒略高些，穿着宽松的白色卫衣，领口被雨水打湿了一小片，贴在颈侧，露出线条干净的锁骨。

“小心。”左奇函的声音比陈奕恒预想中要低哑些，带着点被雨水浸润后的微润，他伸手稳稳托住陈奕恒的胳膊，指尖触到对方大衣下微凉的衬衫面料，像有电流窜过，让他不自觉地收紧了指尖。

陈奕恒猛地回神，脸颊瞬间泛起热意，连带着耳尖都烧了起来。他素来清冷寡言，极少与人有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此刻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柑橘香调洗衣液味道，混合着雪松香气，成了一种独属于眼前人的气息，霸道地钻进鼻腔，让他心跳快得像要冲破胸膛。他慌忙站直身体，想后退半步拉开距离，却发现左奇函的目光正落在他怀里的画作上，眼神专注，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你的画？”左奇函先开了口，目光从画布上流转回来，重新落回陈奕恒脸上。这一次，他看得更清楚了——眼前人眉眼清俊，睫毛很长，被雨水打湿了几根，垂下来时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鼻梁高挺，唇线清晰，带着点不易接近的冷淡，可泛红的耳尖却泄露了他的局促。左奇函忽然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乎乎的，连带着呼吸都乱了节拍。

他见过太多热烈张扬的人，却从未见过这样矛盾的存在——清冷的皮囊下藏着不易察觉的羞涩，像雨后初绽的花，带着湿漉漉的脆弱与惊艳。这一刻，巷子里的雨声、远处马路上的车鸣都仿佛被隔绝开来，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人的模样，以及胸腔里越来越响的心跳声，清晰得像是在宣告某种不受控制的心动。

“嗯。”陈奕恒的声音有些发紧，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发现目光无论落向哪里，最后都会不受控制地飘回左奇函脸上。他注意到对方卫衣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指节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刚才就是这双手稳稳地扶住了他。一股莫名的亲近欲在心底滋生，让他忍不住想再靠近一点，再看清一点对方的模样。

“画得很好，”左奇函的目光又落回画布上，那是一幅深蓝色调的星空，角落里点缀着几簇深紫色的花，和陈奕恒身上的气质莫名契合，“色调很特别，像把整个夜晚都装了进去。”他说这话时，眼神里带着真诚的赞叹，没有丝毫敷衍，陈奕恒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光，那光比画布上的星空还要耀眼。

“谢谢。”陈奕恒的唇线微微松动，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笑，左奇函看得有些失神，只觉得心里那股柔软的情绪愈发强烈，甚至想抬手去触碰对方微微上扬的嘴角。他连忙收敛心神，指了指巷口那家还亮着灯的咖啡馆：“雨好像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要不要进去避避？我请你喝杯热咖啡，就当……为刚才没站稳道歉。”

其实明明是陈奕恒撞了他，可左奇函就是找个理由，再多留他一会儿，再多听他说几句话。

陈奕恒看着对方眼里毫不掩饰的期待，心跳又漏了一拍。他本该拒绝——他不喜欢和陌生人过多接触，可看着左奇函湿漉漉的发梢，和那双盛满了星光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轻声的“好”。

两人并肩往咖啡馆走，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两人之间织成一道薄薄的水幕。偶尔肩膀不经意地碰到一起，都会引发一阵细微的战栗，然后又不约而同地微微侧身，却都没有真正拉开距离。陈奕恒能闻到左奇函身上越来越清晰的香气，左奇函则忍不住用余光打量陈奕恒的侧脸，看他被雨水润红的耳廓，看他紧抿却线条优美的唇。

咖啡馆里暖黄的灯光驱散了寒意，服务生端来两杯热拿铁，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陈奕恒捧着温热的杯子，指尖的凉意渐渐褪去，他抬眼看向对面的人，正好撞上左奇函望过来的目光。这一次，没有人躲闪，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陈奕恒清晰地看到左奇函眼底的自己，看到那里面翻涌的、和自己心底一模一样的悸动；左奇函也从陈奕恒的眼睛里，读到了同样的迟疑、好奇，以及难以掩饰的喜欢。不需要任何言语，两个灵魂仿佛在这一刻完成了隐秘的识别——他们都在对方身上，看到了那种久违的、无需伪装的契合，那种一眼万年的心动。

“我叫左奇函。”左奇函先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的边缘。

“陈奕恒。”陈奕恒的回应依旧简洁，却比刚才柔和了许多，他看着左奇函的眼睛，补充道，“很高兴认识你。”

窗外的雨还在下，可咖啡馆里的空气却渐渐变得温热。他们开始聊起画作，聊起黑胶唱片，聊起各自喜欢的城市与季节，仿佛认识了很久的老友，有说不完的话。偶尔停顿的时候，两人会相视一笑，眼底的温柔与欢喜藏都藏不住。

陈奕恒知道，从撞进那个温热怀抱的瞬间开始，有些东西就不一样了。他那颗向来平静的心湖，被左奇函这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再也无法平息；而左奇函看着对面眉眼清俊的人，也清楚地明白，这不是一时兴起的好感，而是跨越了茫茫人海的命中注定——他们在雨巷里的初遇，是故事的开始，也是两颗心为彼此沉沦的起点，往后的每一天，都会比昨天更爱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