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卡伦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你看,我没事了。你不用再这样了,不用再伤害任何人了。”
怪物看着她站起身来,浑身一震,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泛起了微光。
它缓缓抬起头,望向小镇的方向,那里还有因它的存在而惶恐逃窜的人们。
“那……那些伤害你的人……”
一个模糊的声音从怪物体内传来,正是劳伦斯太太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和不舍。
“我不怪他们了。”卡伦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坚定,“那些真正伤害到我的人都死了,红舞鞋的诅咒也已解除。妈妈,请放下吧,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话音刚落,怪物放下长刀,身形渐渐矮下来,慢慢变回劳伦斯太太的样子。
她伸手摸了摸卡伦的脑袋,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像是被晨光融化的霜。
卡伦惊慌地伸出手,指尖却只穿过一片微凉的空气,连一丝残留的触感都抓不住。
她喉咙里涌上一阵酸涩,那些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此刻都堵在胸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妈妈,你要走了吗?”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再留一会儿……”
在劳伦斯太太消散的位置,留下了一副古朴的木拐杖。
苏绾几人看着这一幕,愣住了。
她转头看向卡伦,却见卡伦突然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抱着那副拐杖,失声痛哭。
卡伦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打湿了拐杖。
秦疏影心里一酸,蹲下身,轻轻拍着卡伦的背。
苏绾终于明白了,原来劳伦斯太太早就去世了,是副本世界让她变成怪物守在卡伦身边。
而她的执念如此强烈,只有卡伦才能解开。这份跨越生死的守护,早已超越了一切。
一旁看着的朝阳也懂了,他指着自己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头,怒道:“好啊!你原来早就知道你养母是怪物!你看她把我打成啥样了?”
沉浸在悲伤里的卡伦抬眼,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天使收起羽翼,轻轻降落在病房门口。
一个穿着黑色神父袍的男人走了进来,他面容温和,眼神悲悯,身后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卡伦小姐。”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我是这里新来的神父,也是劳伦斯太太生前拜托的人。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又放心不下你,希望能在你真正释怀之前,一直守护着你。”
卡伦泪眼朦胧地看着神父,哽咽着说:“她……她还说了什么?”
“她唯一的愿望就是你能放下过去,好好生活。你做到了。”
神父递过一张纸巾,轻声说,“她还拜托我,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收养你,给你一个家。”
卡伦紧紧抱着那副拐杖,点了点头。
说完,神父抬手,袖中一片羽毛飘向窗外,窗户变成一条通道。
“你们可以回去了。”
秦疏影瞬移回鞋匠铺带来了露露,几人刚翻过窗,就听见机械音:“恭喜玩家通过【红鞋诅咒】副本,请返回现实后领取奖励。”
苏绾他们走后,小镇上举行了一场简单而庄重的葬礼。
葬礼上没有太多人。
卡伦拄着劳伦斯太太留下的木拐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虔诚地站在墓碑前。
墓碑上没有照片,只有一行字:“永远守护你的劳伦斯。”
卡伦缓缓跪下,将一束雏菊放在墓碑前,轻声说:“妈妈,谢谢你。我会带着你的爱,好好生活。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风轻轻吹过,卷起地上的花瓣,像是劳伦斯太太温柔的回应。
卡伦站起身,拄着拐杖,一步步向前走去。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教堂,彩绘玻璃将光切成温柔的色块,落在石地上,像一条安静的河。
神父领着卡伦穿过长廊,她的木拐杖在地面上轻轻敲击,像在为这场迟到的告别打着节拍。
教堂里很静,只有远处管风琴的余音,低低地绕着梁柱回旋。
他们在祭坛前停下。
神父点亮一支白烛,火焰在透明的玻璃罩里稳稳地跳着,映得卡伦的侧脸格外柔和。
她把拐杖靠在祭坛边缘,双手合在胸前,闭上眼。
“劳伦斯太太,我的母亲,”卡伦的声音轻得像一缕风,却透着诚恳,“我曾以为自己会因自私虚荣永远被红鞋困住,是你教会我自爱,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愿你安息。”
神父在一旁低声祷告,拉丁语的音节像雨,落在心湖上,激起细小而平静的涟漪。
祷告结束,卡伦没有立刻离开,她望着烛光,仿佛能在摇曳的光里看见劳伦斯太太的笑容。
神父说:“跟我来。”
于是,神父领着她走向教堂的偏殿。
那里比主殿更静,窗台上摆着几盆朴素的绿植,空气里有淡淡的熏香。
桌上放着一本秦疏影教孩子们留下的圣经。
“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住处。”
卡伦住进偏殿后,白天在教堂当佣人,夜晚便潜心默祷。
某天,卡伦照常翻开圣经,指尖拂过粗糙的纸页,目光却并不聚焦。
她摸了摸腿边的拐杖。
它已不再是冷硬的木头,被岁月和思念磨得温润,杖身上还留着她掌心的温度。
就在这时,一阵极淡的花香忽然飘了过来,像清晨露水里的玫瑰。
卡伦愣了一下,顺着香气低头看去。
她的木制义肢上,竟冒出了一点嫩绿的芽。
那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卷出柔软的叶,又在叶间鼓起小小的花苞。
卡伦屏住呼吸,看着那花苞一点点绽开,露出层层叠叠的花瓣,浅粉的,带着细腻的光泽。
花香愈发清晰,带着一种不似尘世的清甜。
卡伦伸出手,指尖轻轻触到花瓣,柔软得像云,她犹豫了一下,小心地摘下那朵玫瑰。
就在花瓣离开义肢的瞬间,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木制义肢的表面开始泛起微光,木纹褪去。
原本坚硬的质感一点点变得柔软温热,皮肤的纹理在光中浮现,颜色也从木色转为健康的淡米色。
卡伦能感觉到血液在新的血管里缓缓流动,能感觉到脚踝处细微的痒意,像春天里新芽破土。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脚趾,它们灵活舒展,是真实的触感。
那对木制义肢,竟在她摘下玫瑰的那一刻,变成了真的双脚。
卡伦怔怔地看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不是悲伤,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温柔拥抱的感动。
她知道,这是劳伦斯太太的祝福,是天使的宽恕。
—
光雾散去,脚下是熟悉的木地板,苏绾和秦疏影几乎是同时站稳,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恍惚,随即化作一丝默契的笑意。
机械音在脑海响起:“存活玩家:苏绾。奖励:瞳之护盾。下次副本开启倒计时:168小时。”
太好了,这次有一周的休息时间,苏绾心中窃喜。
舞台上,灯光在木地板上铺开一层薄金,来帮忙的同学七手八脚帮许怡把红舞鞋脱下来。
鞋面依旧艳得像一团火,却在她脚踝处留下一圈浅浅的勒痕。
许怡揉着脚踝,眉头还没完全松开,语气里带着埋怨:“学姐说的没错,这鞋子果然有古怪,我再也不穿了。”
她把鞋往旁边一推。
秦疏影没多言,只是把那双鞋拎起来,指尖触到缎面的微凉,像还留着一场未散的余悸。
她转身递给后台的道具组长:“暂时别再用了。”
组长点点头,把鞋放进一只贴了封条的木箱里,咔哒一声扣上黄铜锁,推回道具架最深处。
第二天,秦疏影带了一双新的红舞鞋来排练厅。
鞋盒打开时,空气里浮起一缕淡淡的皮革清香,不是旧鞋那种说不清的甜腻。
新鞋的红更柔和,鞋跟的弧度也更稳,她把鞋放在许怡脚边,说:“试试这双。”
许怡穿好后站起来,试着踮脚、旋转,舞步像重新找回了呼吸。
她笑道:“这双很舒服。谢谢老师。”
“鞋是用来跳舞的,不是用来困住人的。”秦疏影看着她,语气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经历了副本,苏绾更能理解养母的心情,她将劳伦斯太太演的惟妙惟肖。
演出当天,学校礼堂意外的挤满了人。
舞台灯光变换,场景逐渐浮现。
小镇的石板路总沾着晨露,许怡饰演的孤女卡伦总赤着脚,直到老鞋匠用旧红布缝了双笨拙的红布鞋。
那是母亲下葬那天,她唯一的念想。
苏绾饰演的养母收养了她,烧掉了那双“不吉利”的红布鞋,给她穿柔软的棉鞋,教她读书缝纫。
可卡伦总想起红布鞋的温度,想起市集上人们对公主那双亮面红舞鞋的惊叹。
见信礼前夕,卡伦缠着养母去城里订做新鞋。
鞋匠铺的玻璃柜里,一双红舞鞋正泛着绸缎光泽,和公主的那双一模一样。
“它会让你跳得最好看。”鞋匠轻声说。
养母看不清颜色,只当是普通皮鞋,点头应允。
当卡伦穿着红舞鞋走进教堂,牧童唱着圣歌,眼睛却粘在她的脚上,她的心跳随着鞋跟轻响加速,连牧师的祷告都听不进去。
那一刻,虚荣像藤蔓缠上了她的心。
红舞鞋像是有了生命。
起初只是偶尔在她静坐时轻轻颤动,后来竟在她照顾病重的养母时,拖着她往外跑。
“卡伦,别去!”养母咳着拉住她的手。
可红舞鞋的力量越来越大,卡伦终究还是穿着它去了镇上的舞会,旋转间,她忘了病榻上的养母,忘了曾经的感恩。
舞会散场时,红舞鞋再也脱不下来了。
它拖着卡伦日日夜夜地跳,穿过荆棘丛生的田野,越过冰冷的溪流,脚踝被磨得鲜血淋漓。
她随着牧童的歌声不停地旋转。
她想回家,想照顾养母,可双脚完全不受控制,连养母的葬礼都没能参加。
黑暗中,一个天使浮现,手持利剑:“你因虚荣背弃责任,将永远跳舞,直到化为骸骨。”
绝望中,卡伦找到了刽子手,哭着请求砍掉自己的双脚。
斧头落下的瞬间,红舞鞋带着断脚依旧在原地疯狂旋转,而她只剩下血淋淋的残肢。
养母闻讯化作幽灵赶来,没有责备,只是抱着她痛哭,用柔软的木头为她做了义肢和拐杖,教她重新站立。
“错的不是红鞋,是被欲望牵着走的心。”养母的声音温柔却有力量,“真正的体面,从来不是穿多漂亮的鞋,而是守住内心的善良。”
卡伦跟着养母回到教堂,白天做佣人,夜晚虔诚祷告。
她不再羡慕任何人的舞鞋,只是默默照顾教区的孤儿,用养母教她的缝纫手艺缝补衣物。
某个周日清晨,当她拄着拐杖走进教堂,阳光透过彩绘玻璃落在她的木义肢上,那里竟冒出了嫩绿的枝芽,转眼间绽放出一朵幽香的玫瑰。
她轻轻摘下玫瑰,奇迹发生了:木义肢化作了健全的双脚,温暖而真实。
天使再次出现,脸上带着悲悯的笑意:“神感受到你真心的忏悔,宽恕了你。”红舞鞋的幻影在阳光中消散。
这一次,卡伦终于明白,养母的爱才是最珍贵的礼物,内心的平和,远比虚荣的舞步更动人,养母知道她醒悟了,飘散而去。
表演结束,舞台灯光亮起,许怡穿着朴素的衣裙,在苏绾的搀扶下缓缓鞠躬。
台下掌声雷动,那束象征救赎的玫瑰,在聚光灯下格外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