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冰月离去时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和那句“你很好”，如同投入古潭的石子，在古月娜心底激起的恐慌涟漪久久难平。尽管霍羽瞳一再安抚，声称对方只是感应到同源法则的共鸣，但“同源”二字本身就足以让古月娜心惊肉跳。

她开始更加隐秘，也更加固执地，试图切断任何寒天宗与霍羽瞳之间可能产生的联系。

冰月的课程，古月娜几乎寸步不离霍羽瞳左右。每当冰月提出需要学员配合演示高阶冰属性技巧时，古月娜总是第一个站出来，利用自己元素使的身份，巧妙地模拟或干扰冰属性能量，既展示了能力，又无形中阻止了霍羽瞳被点名。她的理由冠冕堂皇——“辅助教学，加深理解”，连舞长空都挑不出错处。

一次课后，冰月似乎随意地提起，寒天宗有一套独特的冰魄淬体之法，对稳固冰属性根基极有好处，若有机缘，可寻宗门典籍参阅。古月娜立刻接口，声音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传灵塔的《极寒星图导引术》亦有异曲同工之妙，且更注重能量与精神的协同，羽冰正在研习的关键阶段，不宜分心旁骛。”

冰月闻言，目光淡淡扫过古月娜，又落在她身后沉默的霍羽瞳身上，并未多言，只是几不可查地弯了弯唇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除了公开场合的“拦截”，古月娜更将防御阵线延伸到了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她开始“严格审查”霍羽瞳接触的任何信息。但凡涉及“寒天宗”、“上古冰系传承”、“龙类血脉秘闻”等关键词的书籍、笔记、甚至学员间流传的小道消息，都会被古月娜以各种理由“过滤”或“延迟”送达霍羽瞳手中。

霍羽瞳对此心知肚明。起初，她只是沉默，任由古月娜折腾，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是一片了然与淡淡的无奈。但古月娜的“过滤”越来越严苛，甚至有一次，将一份霍羽瞳特意叮嘱过的、关于某处古老冰原能量潮汐周期记录的典籍，也以“内容驳杂，可能干扰当前修行”为由扣下了。

那天晚上，霍羽瞳结束修炼，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古月，够了。”

古月娜正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魂兽图鉴，闻言身体一僵，抬起头，对上霍羽瞳转过来的视线。那双伪装下的黑色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中，仿佛能洞穿人心。

“什么……够了？”古月娜下意识地装傻，手指却无意识地攥紧了书页。

霍羽瞳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只有一种平静到令人心慌的审视。

“寒天宗的典籍，冰魄淬体之法，还有……”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那本被古月娜扣下的冰原记录，“那份潮汐观测报告。你扣下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古月娜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在霍羽瞳那了然的目光下哑口无言。

“你在害怕。”霍羽瞳替她说出了答案，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古月娜心上，“怕我和他们产生联系，怕我从那些信息里找到……回去的路？”

“我没有！”古月娜猛地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戳穿心思的狼狈和恐慌，“我只是……只是觉得那些东西不一定对你有用！可能会干扰你的判断！”

“我的判断，需要你来决定吗？”霍羽瞳反问，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古月娜被她问得怔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是啊，她有什么资格，来决定羽冰应该接触什么，不应该接触什么？

“我……”她声音哽住，眼圈不受控制地泛红，所有的强势和理由在霍羽瞳平静的质问下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带着全然的脆弱。

霍羽瞳看着她瞬间泛红的眼眶和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冰蓝色的光芒在眼底深处微微波动。她沉默了片刻，忽然伸出手，不是像往常那样握住她的手，而是轻轻拂开了古月娜额前一缕散乱的银发。

指尖微凉，动作却很轻柔。

“古月，”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劝慰的耐心，“有些路，不是靠阻拦就能改变的。”

她看着古月娜怔然的泪眼，继续道：“寒天宗的传承，确实与冰龙一脉有些渊源。但也仅止于此。”

古月娜的呼吸微微一滞。

“我留在这里，”霍羽瞳一字一句，说得异常清晰，“不是因为无路可走，而是因为，这里有我未完成的‘因’。”

她的目光落在古月娜脸上，那眼神深邃如海，里面翻涌着古月娜无法完全读懂，却能清晰感受到的……复杂情愫。

“这个‘因’，比你想象的要重要。”霍羽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所以，不必再做这些。”

不必再像个惊弓之鸟，草木皆兵。

不必再用这种笨拙而伤人的方式，试图将她禁锢。

古月娜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近乎坦诚的流露，看着她指尖那残留的、拂过自己额发的微凉触感，巨大的震动和一丝微弱的希冀，如同破冰的春水，猛地冲垮了她心中那堵由恐惧筑起的高墙。

原来……她留在这里，是因为一个“因”？

而这个“因”，似乎……与自己有关？

这个认知，让古月娜的心脏狂跳起来，混杂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更深的不安。

“所以……”她声音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求证，“你不会……因为寒天宗，就离开？”

霍羽瞳看着她眼中那小心翼翼的希冀，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这块坚冰，似乎真的被自己捂化了，却又化得如此患得患失。

“不会。”她给出了一个简洁却无比肯定的答案。

古月娜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松弛下来。她腿一软，几乎要站立不住，霍羽瞳伸手扶住了她。

古月娜就势靠进她怀里，双臂紧紧环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胸前，贪婪地呼吸着那熟悉的冷香，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不起……羽冰……对不起……是我太……”

“嗯。”霍羽瞳打断了她絮絮的道歉，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知道就好。”

窗外的月色清冷，透过窗棂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一场因过度保护而起的冲突，在霍羽瞳近乎摊牌的坦诚中，悄然化解。

古月娜知道，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用恐惧和掌控去维系这段关系。霍羽瞳给了她信任，也给了她一个留下来的、至关重要的理由。

她需要做的，是真正去理解那个“因”，然后，用更成熟的方式，去守护它。

而第一步，或许就是……学会放手，给予对方应有的空间和尊重。

即使，这很难。

但为了她的羽冰，她愿意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