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以一种扭曲的平静继续着。
凌寒雪回到了学校,顶着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流言像春日里疯长的藤蔓,缠满了校园的每个角落。她被贴上了新的标签:“秦振的女人”、“那个当众被吻的转学生”、“靠手段上位的演奏者”。窃窃私语和窥探的目光如影随形,但她学会了视而不见,或者说,强迫自己不去在意。
柳可铃果然没有再明目张胆地找麻烦。但她和她的跟班们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注视,比直接的刁难更让人脊背发寒。文艺汇演的最佳节目奖项最终以“技术原因”被搁置,没有颁发。这无声的处置,像是印证了秦振的分析——无论怎样,她都输了。
秦振的“规则”开始严格执行。
周二和周四放学后的顶楼画室,成了固定的“刑场”兼“课堂”。他不再只是偶尔讲解难题,而是开始系统地、近乎严苛地介入她的学习。从数理化的思维导图到英语阅读的速解技巧,从古筝曲目的情感处理到舞台表现的微表情管理……他像一个最挑剔的导师,又像一个最高明的驯兽师,用绝对的知识优势和不容置疑的权威,一寸寸地打磨她。
“这里,受力分析错了。重画。”炭笔敲在旧画案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圈出她物理作业上的一个步骤,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力。
凌寒雪咬着唇,擦掉重来。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沙沙作响,带着不甘,也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倔强。她必须对,必须快,必须符合他的标准。因为错的代价,是他长时间的沉默注视,那目光冰冷如手术刀,能将她所有的侥幸和软弱剔得干干净净。
“《渔舟唱晚》的‘晚’字,不是暮气,是归家的欣然。你的尾音太沉了。”他靠在窗边,听着她用手机外放自己练习的录音,一针见血。
她不服,争辩了几句自己理解的意境。
秦振走过来,直接握住她的右手手腕,带着她的手指按在桌面上,模拟触弦的力度和角度。“感觉这里,”他的掌心干燥温热,力量控制得恰到好处,却带着绝对的掌控感,“不是压,是送。气息要跟着走。”
凌寒雪僵住了。手腕处传来的触感清晰无比,他的体温,他指腹的薄茧,他平稳的呼吸拂过她耳畔……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更紧地握住。
“专心。”他低声命令,气息喷在她的耳廓。
她脸颊发烫,心跳如鼓,只能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他引导的指尖力道和节奏上。那种感觉怪异极了,像是被强行打开了某个隐秘的开关,陌生的颤栗和羞耻感顺着脊椎爬升。
他似乎在用这种方式,重新定义她与世界的连接方式——知识、技艺、乃至身体的感知,都必须经由他的“校准”。
除了画室,那间月光下的琴房也成了另一个“驯化”场所。他不再只是给钥匙,而是会在某些夜晚,突然出现在那里。有时只是沉默地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抽烟,看着她练习,在她某个音节处理不到位时,突兀地打断:“不对。重来。”有时,他会走到她身后,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直接覆上她的手背,带着她的手指在弦上划过,纠正一个揉弦的幅度或一个下滑音的时值。
他的靠近总是毫无预兆,带着强烈的侵略性。烟草味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将她包围。他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衫传来,手指的触感直接而有力。凌寒雪每次都紧绷如弦,指尖冰凉。她试图抗议,试图保持距离,但所有的挣扎在他绝对的掌控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别动。”他总是这样说,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反抗的意味。“想要弹好,就得先学会承受。”
承受什么?他的靠近?他的触碰?还是这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掌控?
她渐渐学会在他靠近时屏住呼吸,在他纠正时僵硬地顺从,在他沉默注视时埋首书本或琴谱。一种麻木的、机械的服从开始在皮下滋生。她知道这不对,这很危险,像温水煮青蛙。但她也悲哀地发现,在他的“教导”下,她的解题速度更快了,思路更清晰了,甚至琴音里的某些滞涩感真的在慢慢消融,变得圆润而富有张力。
这种“进步”像裹着糖衣的毒药,让她在自我厌恶中,又无法完全否定其效果。
秦振对她的“表现”似乎有自己的一套评判标准。当她顺利完成一套高难度试卷,或是完美演绎一段他指定的曲目时,他不会有任何赞许,只是淡淡地“嗯”一声,或者干脆没有任何表示。但若是她稍有懈怠,或是在他靠近时表现出过分的抗拒,他就会用更长时间、更近距离的“指导”作为惩罚。
有一次,她因为前一夜没睡好,在画室讲解数学题时走了神,连续答错两个基础问题。秦振什么也没说,只是放下书,走到她身后,双手撑在她座椅两侧的桌沿上,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气息范围内。他俯下身,下巴几乎搁在她头顶,就着她眼前的题目,用最慢的语速,最清晰的步骤,重新讲了一遍。他的胸膛几乎贴上她的后背,呼吸拂过她的发丝,每一个字都像是直接敲进她的耳膜。
凌寒雪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血液冲上头顶,又冻结在四肢。她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小心翼翼。那十几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讲完后,秦振直起身,退回原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留下凌寒雪一个人,心脏狂跳,脸颊滚烫,久久无法平复。
他没有碰她,但那种无处不在的、压迫性的靠近,比直接的触碰更让她心慌意乱。
这是一种缓慢的、全方位的驯化。不仅仅是对她学业和技艺的打磨,更是对她精神防线的侵蚀,对她身体界限的模糊。
她开始做噩梦。梦里有时是秦振掐着她的下巴,在无人的走廊里亲吻她;有时是她被困在无尽的琴房中,弹着永远无法让他满意的曲子;有时是柳可铃和其他人嘲笑的脸,而她身上被打满了“秦振所有”的烙印,无处可逃。
但诡异的是,白天面对秦振时,那种最初的恐惧和抗拒,似乎正在被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习惯所取代。她仍然怕他,厌烦他的专横,抗拒他的靠近。可当他不在视线内时,她又会下意识地寻找那抹黑色的身影;当他用那种平淡却精准的语气指出她的错误时,她会不自觉地集中精神;甚至,当他偶尔因为满意(或许只是不那么挑剔)而微微舒展眉头时,她心里会掠过一丝极其微弱、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松口气的感觉。
这比纯粹的恨更让她恐惧。
周三下午,体育课自由活动。凌寒雪因为脚踝旧伤未完全恢复,坐在操场边的树荫下休息。几个别班的女生在不远处聊天,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她耳朵。
“……就是她吧?高二三班那个转学生。”
“看着挺清纯的,没想到手段这么厉害,把秦振都勾到手了。”
“什么勾到手啊,你没听说吗?是秦振主动的,当众……啧啧,够野的。”
“柳可铃这次可气疯了,听说在家里砸了不少东西呢……”
“不过话说回来,秦振眼光也真独特,放着柳可铃那种白富美不要,看上这种……”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她们看见,秦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操场边缘,正朝这边走过来。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运动服,额发被汗水微微濡湿,脸色却一如既往的冷峻。他没有看那几个女生,目光直直地落在树荫下的凌寒雪身上。
那几个女生立刻噤声,交换了一个暧昧又畏惧的眼神,匆匆走开了。
秦振走到凌寒雪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脚还没好?”
“快好了。”凌寒雪低声回答,视线落在自己的脚尖。
秦振没再说什么,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距离不远不近。他没有看她,只是看着操场上来回奔跑的人群,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支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
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却不再是过去那种剑拔弩张的沉默,而是一种奇怪的、微妙的平静。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远处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和男生们的吆喝。
“下周月考。”秦振忽然开口,没头没尾。
“嗯。”凌寒雪应了一声。
“年级前五。”他继续说,语气是陈述,不是商量。
凌寒雪手指微微蜷缩。年级前五,比上次要求更高了。
“能做到吗?”秦振转过头,看着她。阳光落在他侧脸上,长睫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削弱了几分平日的凌厉。
凌寒雪迎上他的目光,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她看到了不容置疑的期望,以及……一丝近乎冷酷的信任。他相信她能做到,或者说,他要求她必须做到。
“……能。”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
秦振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错觉。他转回头,将未点燃的烟重新塞回烟盒。
“别让我失望。”
他说完,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转身离开了。留下凌寒雪一个人,坐在树荫下,看着他的背影融入刺目的阳光里,心里那根被无形之手不断拧紧的弦,似乎又悄然绷紧了一圈。
驯化的过程无声无息。
她像一只被精心打磨的瓷器,在他的高压和掌控下,逐渐褪去粗糙的胚壳,露出内里可能存在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光泽。只是这光泽,每一分都浸染着他的痕迹,他的标准,他的气息。
她不知道这驯化的终点在哪里,只知道,回头路已经彻底消失了。她只能在他划定的轨道上,被他推着,或者拖拽着,朝着一个未知的、令人不安的方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