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还是不想？”

黑衣人的问题，如同淬了冰的针，扎进林微澜的耳膜，直抵心尖。

月光透过稀疏的柳枝，在他蒙面巾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唯有那双“鹰眼”，在夜色中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

巷子深处寂静无声，远处隐约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响，三更天了。

空气仿佛凝固，林微澜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搏动。

甘为人偶？

她当然不甘！

从地狱归来，她为的就是挣脱既定的命运轨迹。

可眼前这人，来历不明，是敌是友难辨，他抛出的“自己的路”，焉知不是另一条更危险的绝路？

短暂的死寂后，林微澜深吸了一口秋夜冰凉的空气，强迫自己沸腾的血液冷静下来。

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迎上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反问道：

“阁下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空口白牙，便要我相信一条虚无缥缈的‘路’？若要合作，至少该让我知道，是在与谁交易，交易的又是什么。”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审慎与警惕。

黑衣人似乎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眼中甚至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赞赏。

“谨慎是好事。”

他声音依旧沙哑

“我是谁，眼下你无需知道。你只需知道，我对你，以及你身后那位宸王殿下，都无恶意……至少，目前没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寂静的巷口，继续低声道：

“至于交易……很简单。我提供信息，助你看清棋局，在某些关键处，或可为你提供有限庇护。”

“而你需要做的，是继续你现在在做的事——在贵妃和宸王的眼皮底下，经营好你的绣坊，站稳脚跟。”

林微澜心中飞快盘算。

提供信息？

有限庇护？

这条件听起来宽泛而诱人，但对方所求似乎却很简单，只是让她继续发展势力？

这不合常理。要么对方所图更大，要么就是另有所指。

“继续经营绣坊？这对阁下有何好处？”

她追问。

“好处？”

黑衣人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莫测高深

“搅浑的水，才容易摸鱼。林小姐，你的存在本身，对某些人而言，就已经是一种……变数。而我，恰好喜欢变数。”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犀利

“更何况，林小姐当真以为，仅凭一点小聪明和运气，就能在宸王与贵妃的掌中起舞？没有第三方的视线，你如何确保自己不会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弃子？”

这话如同重锤，敲在林微澜心上。

这正是她最深的隐忧！

萧玦与贵妃的“庇护”带着剧毒，她急需一个外部的视角来审视自身处境，打破信息壁垒。

见林微澜沉默不语，眼神变幻，黑衣人知道她已心动，便抛出了第一个“饵”：

“譬如，林小姐可知，京兆府查找那个‘走失’的钱三，并非赵文德灭口，而是被人秘密转移藏匿了起来？”

林微澜猛地抬头！

钱三没死？

还被藏了起来？

是谁做的？

目的何在？

黑衣人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继续道：

“再譬如，贵妃娘娘为何偏偏在此时，对你那小小的绣坊青眼有加，甚至不惜以陈年旧案相挟，也要将你绑上战车？”

“当真只是因为几件新奇绣品？”

林微澜背脊发凉。

这些问题，她也反复思量过，却始终雾里看花。

黑衣人的话，无疑指向了更深的阴谋。

“你知道原因？”

她声音干涩。

“略知一二。”

黑衣人语气平淡，却字字千斤

“因为一场更大的风波即将来临，东宫与宸王之间的平衡即将被打破。”

“有些人，需要提前布局，聚敛财力，安插耳目。”

“而一个看似不起眼、却又能在贵妇圈中畅通无阻的绣坊，正是传递消息、洗换金银的绝佳掩护。”

“林小姐，你的绣坊，在有些人眼里，可是一块……风水宝地。”

林微澜如坠冰窟！

原来如此！

贵妃看中的，从来不是绣品，而是绣坊可能成为的“白手套”和情报站！

自己竟差点成了别人敛财构陷的帮凶！

“那我该如何应对？”

她下意识追问，语气已带上了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应对？”

黑衣人深深看了她一眼

“第一步，活下去，并且让你和你的人，变得更有价值。”

“唯有当你不可或缺时，才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明日，漕运总督府会有一批送往北境的‘特殊’军需在通州码头装船，账目会有些有趣的‘误差’。”

“这是个机会，一个让你向你的‘合作者’宸王殿下，证明你价值的机会。至于如何利用，看你自己。”

说完这番石破天惊的话，黑衣人不再多言，身形向后一退，便如鬼魅般融入了墙角的阴影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最后一句话在空气中缓缓消散：

“若想通了，子时三刻，巷口槐树下，以石为记。”

巷中重归寂静，月光清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梦。

但黑衣人留下的信息，却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在林微澜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钱三未死，贵妃的深层意图，漕运军需的猫腻……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拼凑出一幅远比她想象中更复杂、更凶险的棋局。

而黑衣人，这个神秘的“鹰眼”，似乎真的掌握着洞悉全局的能力。

他的提议，危险，却也是她目前破局的唯一希望。

接受，便是踏上一条更叵测的险路，与虎谋皮。

拒绝，则可能永远被困在萧玦与贵妃的掌中，直至失去利用价值后被无情抛弃。

林微澜站在原地，良久未动。

秋夜的寒露打湿了她的裙摆，寒意刺骨。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纤细却已不再柔弱无力的手指。

重生一世，她不要再做棋子。

她慢慢握紧了拳，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

她弯腰，从墙角捡起一块不起眼的鹅卵石，走到巷口那棵老槐树下，将石子放在了树根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

然后，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林府侧门的阴影。

无论前路是深渊还是彼岸，她都已做出了选择。

夜晤·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