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离那朱红宫墙的阴影，仿佛才重新呼吸到人间的空气。

林微澜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贵妃那看似恩赏实则捆绑的话语，以及宫墙拐角处“鹰眼”内侍一闪而过的身影，如同两股冰冷的暗流，在她心中激烈冲撞。

贵妃的意图已昭然若揭。

将长春宫的绣活交给苏氏绣坊，表面是莫大荣宠，实则是将一道无形的枷锁套在了她的脖子上。

从此，苏氏绣坊的兴衰，乃至存亡，都将与长春宫、与宸王萧玦牢牢绑定。

她林微澜，再想独善其身或另寻他路，已是难如登天。

这是一场不容拒绝的“恩典”，也是一剂裹着蜜糖的毒药。

而那个神出鬼没的“鹰眼”……他竟能伪装成内侍潜入深宫！

他到底是谁的人？

目的何在？

在贵妃召见这个敏感时刻出现，是巧合，还是别有深意？

回到林府，林瀚早已等得心焦，见女儿面色苍白地归来，连忙迎上询问。

林微澜简要将宫中情形告知，略去了“鹰眼”一事。

林瀚听罢，亦是面色灰败，跌坐在椅中。

“完了……这下我林家，是真真切切被绑死在宸王这条船上了……”

林瀚声音发颤

“贵妃此举，是要绝了我们的后路啊！”

“父亲，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

林微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惶恐无用。既然退路已断，我们只能在这条船上，想办法让自己坐得更稳些。”

她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贵妃要的是掌控，但我们未必不能从中谋利。长春宫的绣活，是危机，也是机会。”

“只要我们将绣坊经营得足够好，好到让贵妃乃至宫中其他贵人都离不了，那我们就有存在的价值。有价值，才有谈判的筹码。”

她立刻起身：

“事不宜迟，我需立刻去见苏云晚。此事必须与她言明利害，早作准备。”

西城，苏氏绣坊内院。

苏云晚听闻贵妃钦点长春宫绣活的消息，初是震惊，随即是巨大的惶恐。

“林小姐，这……这牵扯到宫闱，动辄得咎，我……我们这小门小户，如何承担得起？”

她脸色发白，手指紧紧绞着衣角。

林微澜握住她冰凉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她：

“云晚，你相信我么？”

苏云晚看着眼前少女沉静如水的眸子，那里面没有半分慌乱，只有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她咬了咬唇，重重点头：

“信！”

“好。”

林微澜沉声道

“既然信我，就听我说。”

“这是一道坎，迈过去了，苏氏绣坊便是皇商，前途无量”

“迈不过去，便是万丈深渊。但我们没有退路，只能向前。”

她条分缕析：

“第一，立刻挑选最可靠、手艺最好、家世清白的绣娘，单独组成‘宫中活计’小组，由你亲自掌管，所有图样、用料、进度，绝不可外泄。”

“第二，所有送入宫中的绣品，必须经过三重检查，一丝一线都不能出错。”

“第三，我会设法寻一位熟知宫中规矩的退隐老宫女，来指点大家避讳和礼仪。”

苏云晚听着林微澜清晰的安排，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她看着林微澜，忽然问：

“林小姐，你……不怕吗？”

林微澜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却更有一种决绝：

“怕，当然怕。但我更怕任人宰割。云晚，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要么一起闯出去，要么……一起沉下去。”

“你愿意陪我赌这一把吗？”

苏云晚看着林微澜眼中那份与她年龄不符的沉重与坚韧，一股豪气陡然涌上心头。

她反握住林微澜的手，斩钉截铁道：

“愿意！我苏云晚的命是小姐救的，绣坊是小姐给的生机！刀山火海，云晚陪小姐闯了！”

稳定了苏云晚这边，林微澜马不停蹄，开始动用父亲留下的一些隐秘人脉，重金寻访熟知宫廷规矩的可靠之人。

同时，她想到了沐风给的那枚白玉平安扣。

是夜，她派拂云的心腹小厮，持玉扣秘密前往城东“百草堂”。

带回来的回信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已知，勿虑。”

萧玦那边果然已经知晓，并且表示会处理。这“勿虑”二字，是承诺，还是安抚？

林微澜无从判断，但至少，明面上的风险，萧玦一脉会去抵挡。

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能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应对贵妃和巩固自身势力上。

就在林微澜为绣坊之事殚精竭虑之际，一封没有落款的短笺，被悄无声息地塞进了她微澜阁的窗缝。

笺上只有一行小字：

“三更，府外柳巷，故人候。”

字迹潦草，并非沐风那般工整。

林微澜的心猛地一跳！

这种传递方式，绝非萧玦一派的风格！

是“鹰眼”？

他终于主动接触了？

去，还是不去？

风险巨大，但诱惑同样巨大。

这个神秘势力，是敌是友，目的为何，她必须弄清楚！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

林微澜换上深色衣裙，悄无声息地避开巡夜家丁，从侧门溜出府外，来到了那条僻静的柳巷。

月光如水，将巷子照得半明半暗。

巷子深处，一个黑影倚墙而立，正是那日街头出手、宫中偶遇的“鹰眼”。

他依旧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在夜色中锐利依旧的眼睛。

“你果然来了。”

黑衣人的声音低沉沙哑，似是刻意改变。

“阁下屡次三番，有何指教？”

林微澜保持距离，暗中戒备。

黑衣人低笑一声：

“指教不敢当。只是来给林小姐提个醒。贵妃的饭，好吃，却烫嘴。宸王的船，上去容易，下来难。”

林微澜心中凛然：

“阁下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

黑衣人向前一步，目光如炬

“林小姐甘心一辈子做他人掌中之雀，连自己的绣坊，都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吗？”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林微澜强压心惊，冷声道：

“这是我的事，不劳阁下费心。”

“费心？”

黑衣人又笑了一下，带着一丝嘲讽

“我若说，我能给你一条真正属于自己的路呢？一条……或许能让你摆脱棋子命运的路。”

林微澜瞳孔微缩：

“代价是什么？”

“代价？”

黑衣人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

“代价就是，知道得越多，陷得越深。现在，你只需要回答我，想，还是不想？”

月光下，林微澜看着那双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心脏狂跳。

这是一个比贵妃的“恩赏”更危险，却也可能蕴含着真正转机的诱惑。

缚翼·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