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一连几日过于深沉的睡眠,或许是易感期带来的某种情绪和感知上的微妙偏差,又或许是那枚香薰的气息过于宁神以至于混淆了现实与梦境的边界——总之,在录制行程的第四天上午,丁程鑫陷入了一种罕见的、持续性的神游状态。
他照常起床、洗漱、换衣,在镜头前出现,完成节目组安排的任务。一切行为看似如常,甚至因为休息充足而显得效率更高。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的眼神时常是放空的,聚焦在某个虚无的点上,反应比平时慢了半拍,像灵魂有一部分还滞留在昨夜深沉的睡眠里,或者漂浮在由熟悉气息构筑的、安全的幻梦中。
他这种状态落在旁人眼里,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冽疏离,倒多了几分懵懂的柔软。比如在听任务讲解时,他会无意识地微微偏着头,卷曲的红发随着动作滑落颊边,眼神茫然,直到导演重复第二遍才恍然回神,然后迅速收敛表情,用平静的语调复述要点,试图掩盖那片刻的走神。
那六人自然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他们交换着担忧的眼神,行动却越发谨慎。马嘉祺示意工作人员将复杂的任务指令简化并用大字打印出来;张真源默默跟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不着痕迹地帮他挡开可能拥挤的人流;宋亚轩和贺峻霖一左一右,用轻松的玩笑和话题试图吸引他部分注意力,让他不至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严浩翔和刘耀文则负责清理前方道路,确保没有障碍或意外。
他们的守护细致入微,却又极力维持着表面上的自然,生怕过度的关注会惊扰他,或者让他察觉后产生反感。
然而,总有不识趣的人,试图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
上午的集体活动是在别墅的花园里进行一场“热带植物辨识竞赛”。嘉宾们分成两组,根据图片和线索,在偌大的花园里寻找对应的植物并拍照记录。
丁程鑫被分到了与沈歆、思简以及另外两位男嘉宾一组。他的状态依旧有些飘忽,拿着任务卡,眼神却时不时飘向远处摇曳的芭蕉叶,或者落在自己沾了泥点的鞋尖上,对沈歆几次试图搭话的举动都反应迟缓,只是“嗯”、“哦”地敷衍过去。
沈歆显然有些不快。她一直试图在这档节目里制造话题和关注度,尤其想靠近那六位影帝,却屡屡受挫。而丁程鑫,这个她内心隐隐嫉妒且视为“障碍”的人,不仅轻而易举获得那六人无形的维护,此刻还摆出一副心不在焉、高高在上的样子,更让她气闷。
竞赛进行到后半段,丁程鑫凭借过往的知识积累和还算敏锐的观察力,率先找到了几种较难辨认的植物。他蹲在一丛茂盛的龙血树下,用手机调整角度拍摄树干分泌出的、如同血液般的红色树脂。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头红发在光线下显得格外鲜艳。
沈歆和思简也找了过来。思简惊叹着树脂的颜色,而沈歆看着丁程鑫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着手机,那枚素圈银戒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光,又瞥见他因为蹲姿而更显纤细的腰身和专注时微微抿起的、色泽浅淡的唇,一股混合着嫉妒和某种阴暗比较的心理涌了上来。
她凑近一步,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丁程鑫和附近跟拍摄像听到的音量,带着一种故作天真又隐含挑衅的语气说:“丁老师真是厉害呢,什么都知道。不过……丁老师皮肤这么白,是不是平时不太出门晒太阳呀?还是用了什么特别的保养品?不像我们,天天跑通告,风吹日晒的,皮肤都糙了。” 她说着,还故意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神却瞟着丁程鑫,意有所指。
这话乍听像是恭维,细品却带着刺——暗指丁程鑫“养尊处优”、“不敬业”,甚至可能“娘气”。在镜头前,这种话尤为阴险。
思简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看了看沈歆,又看向丁程鑫。
丁程鑫拍摄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缓站起身,因为蹲久了,眼前微微一花,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沈歆的话像隔着一层水雾飘进他耳朵里,有些模糊,有些不真实。
他抬起头,看向沈歆。眼神依旧是那种未完全聚焦的、带着迷茫水汽的状态,仿佛还没从神游中彻底清醒。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那双漂亮的猫儿眼,眼尾天然微挑的弧度此刻显得有些懒洋洋的,又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冷意。
他盯着沈歆看了几秒,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努力理解她话里的意思。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是惯有的沙哑慵懒,因为刚起身而带着一点鼻音,语调却平直得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你黑,怪我白?”
六个字,清晰,直接,没有任何修饰,也没有任何情绪。
像一根冰锥,猝不及防地戳破了沈歆那层虚伪的恭维。
沈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迅速褪去,又飞快地涨红。她显然没料到丁程鑫会这样回应,而且还是用如此……不加掩饰的、近乎粗鲁的直白方式!这完全不符合他平时冷淡但礼貌的形象!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沈歆慌乱地试图解释,眼神躲闪。
丁程鑫却似乎根本没听她辩解。他依旧用那种飘忽的、带着点梦呓般的眼神看着她,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思考一个难题,接着,又慢吞吞地补充了一句,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解的困惑:
“你丑,也怪我好看?”
“……”
现场死寂。
跟拍摄像师的手都抖了一下,差点没拿稳机器。思简目瞪口呆,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远处,原本在各自区域忙碌、实则时刻留意着这边动向的那六人,动作同时顿住。
马嘉祺正在检查一株植物的标签,手指停在半空。
张真源帮一位工作人员扶了下梯子,转头望来。
宋亚轩刚摘了朵花想偷偷塞给路过的工作人员“转交”,花掉在了地上。
贺峻霖正和导演沟通下一个环节,话语戛然而止。
严浩翔和刘耀文几乎是同时转身,目光如电射来。
他们听到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震惊过后,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席卷了他们。首先是错愕——这完全不像丁程鑫会说的话!他即使厌恶,也惯常用冷淡和距离感来表达,很少如此直白锋利地伤人。然后是……一种近乎荒谬的想笑的感觉,尤其是看到沈歆那张青白交加、精彩纷呈的脸。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心疼和担忧——程程他……到底是有多不在状态?才会这样近乎本能地、不加思考地回击?他是不是真的以为自己在做梦,或者……被气到失去了平时的克制?
沈歆已经被这两句话砸得头晕目眩,羞愤欲死。她指着丁程鑫,手指颤抖:“丁程鑫!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是在夸你!”
丁程鑫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他似乎终于从那种神游的状态里挣脱出了一点,眼神清明了些许,看着沈歆激动的样子,脸上浮现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无辜的疑惑。他歪了歪头,红发随着动作滑过肩头,用那把烧灼感十足、此刻却显得格外无辜的嗓音,轻声反问:
“夸我?” 他顿了顿,像是认真想了想,然后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哦。那谢谢。”
“……”
这声“谢谢”,比刚才的直白怼人更具杀伤力。它彻底坐实了丁程鑫根本没把沈歆那番阴阳怪气当回事,甚至可能都没完全理解其中的恶意,只是基于最直接的感官(白/黑,好看/丑)给出了最诚实的反馈,最后还“礼貌”地感谢了对方的“夸奖”。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沈歆彻底败下阵来,眼圈一红,捂住脸,转身跑开了,她的助理慌忙追了上去。
思简也赶紧找了个借口溜走。
原地只剩下丁程鑫,以及不远处僵立的那六人,还有努力降低存在感、却又忍不住将镜头对准这边的摄像师。
丁程鑫似乎这才完全清醒过来。他看了看沈歆跑开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懊恼和困惑。他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但又好像……没说错?
他抿了抿唇,不再去想。反正人已经跑了。他重新拿起手机,检查刚才拍摄的照片,确认无误后,便转身,朝着下一个任务点走去。脚步依旧有些飘,但背影挺直,那头红白挑染的卷发在阳光下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仿佛刚才那场短暂却剧烈的冲突,真的只是他神游时做的一个荒诞的梦,梦醒了,便不留痕迹。
那六人看着他走远,才缓缓收回视线,彼此对视,眼中是同样的惊涛骇浪和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们看到了丁程鑫的另一面——被逼到某种界限时,会从疏离的壳里探出的、锋利又脆弱的锋芒。那锋芒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掌控,却真实地存在着。
骂了,也……某种意义上,被那不加掩饰的直白“骂”醒了沈歆,也震动了他们。
原来他并非永远冰冷无波。原来被惹急了,他也会露出爪子,哪怕那爪子挥出去的时候,他自己可能都迷糊糊,不知轻重。
这种认知,让他们的心,在沉重之余,又泛起一丝极其隐秘的、近乎疼痛的柔软。
他们的程程,即使在最混沌的时候,也未曾真正失去他的棱角和光芒。只是那光芒,如今更多地用来防御,而非照耀。
他们该拿这样的他,怎么办呢?
继续守护,继续等待。然后,小心翼翼地,不要成为下一个触发他锋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