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散了白日的热,茉莉香裹着栀子的柔漫在小院里时,雷淞然正把牛角服的棕绒布料裁成小块。
竹桌摆在茉莉树下,煤油灯的光暖黄柔和,雷念卿趴在桌沿,指尖捏着枚粉白的纽扣——是虞卿从旧旗袍上拆下来的,此刻被她当成了布偶的眼睛。“爸爸,这块布软乎乎的!”念念把脸贴在布料上,蹭得棕绒沾了满脸,“比我的小书包还软!”
雷淞然笑着帮她把碎发拢到耳后,裁布的剪刀在煤油灯下发着细光:“这是戏班的道具布,当年爸爸穿它扮小牛,就是为了让你开心。”他把裁好的布料推到虞卿面前,“你看,这大小刚好做个小布偶,给念念当睡前的伴。”
虞卿正穿针引线,指尖捏着的浅蓝丝线,还是当年绣礼帽、缝长衫暗纹的那根。她把布料对折,针尖穿过棕绒时,发出细微的“嗤”声——像把这夏夜的风、茉莉的香、女儿的笑,都缝进了这软乎乎的布料里。“当年在法租界,哪能想到会用藏过情报的手,做这样的小布偶。”她忽然抬头笑,眼睫在煤油灯的光里投下细碎的影,“那时候的针,是用来绣暗号的,现在的针,是用来给念念缝布偶的。”
雷淞然放下剪刀,帮她按住布料的边角。煤油灯的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暖得发烫。他看见虞卿的针脚依旧细密,只是少了当年绣暗纹时的紧绷,多了几分日常的温柔——针尖穿过布料,把棕绒的软、丝线的柔,都织成了此刻的安稳。
“妈妈,布偶的耳朵要像爸爸的牛角一样圆!”念念忽然举着圆纽扣喊,小手指着雷淞然之前扮小牛时的圆耳朵,眼睛亮得像夜空中的星。
虞卿笑着应下,从布料里剪出两只圆耳朵,缝在布偶的头顶。念念趴在桌沿,看着布偶渐渐成型,忽然伸手勾住雷淞然的衣角:“爸爸,布偶里能藏糖吗?像你牛角里藏的那样!”
雷淞然低笑出声,从口袋里摸出颗橘子味的糖,塞进布偶未缝好的缝隙里:“藏好了,等布偶做好,糖会变成甜甜的梦,陪你睡觉。”
念念欢呼着拍起手,茉莉花瓣被震得落在桌沿,沾在棕绒布料上,像撒了层细碎的白。虞卿看着父女俩的模样,忽然想起1938年的冬——法租界的雪裹着枪火,她蹲在成衣铺的裁布案前,给雷淞然的礼帽绣线,指尖抖得连针都拿不稳,而此刻,煤油灯暖,晚风柔,女儿的笑声裹着糖香,是当年连梦都不敢做的温柔。
布偶的最后一针缝好时,夜已经深了些。虞卿把布偶递到念念手里,小姑娘抱着软乎乎的棕绒布偶,糖的甜香从缝隙里漫出来,和茉莉香缠成一团暖。“布偶叫什么名字呀?”雷淞然弯腰揉了揉女儿的发,牛角服的棕绒碎屑沾在他的袖口,像落了层浅黄的星。
“叫糖糖!”念念抱着布偶,眼睛亮晶晶的,“因为它肚子里有甜甜的糖,还有爸爸的牛角香!”
雷淞然和虞卿相视一笑,煤油灯的光落在他们脸上,暖得发烫。雷淞然伸手把虞卿往怀里揽了揽,晚风拂过茉莉树,花瓣落在两人的肩头,也落在念念的布偶上。“以后每年,我们都用旧布料做新布偶。”他低头蹭了蹭虞卿的发,“用你的旧旗袍做布偶的裙子,用我的旧长衫做布偶的衣裳,把我们的日子,都缝进这些软乎乎的布偶里。”
虞卿靠在他的怀里,看着念念抱着布偶在茉莉树下转圈,忽然觉得,那些藏在玄色长衫里的枪火、暗巷里的紧张、渡江上的江雾,都成了过往的云,而此刻,煤油灯的暖、布偶的软、女儿的笑,才是此生最甜的归宿。
夜风吹得煤油灯的光晃了晃,棕绒布偶的圆耳朵贴在念念的脸上,糖的甜香漫在小院里,像把这夏夜的温柔,都缝成了不会消散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