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灯缝余温

货轮的舱房窄小，油灯的光裹着柴油味，落在雷淞然的玄色长衫上时，虞卿正蹲在木箱旁，指尖捏着那根蓝丝线。

江浪拍击船身的轻响裹在雾里，舱门被雷淞然从里面闩上，他解下长衫搭在床沿，指尖碰着衣襟那道浅蓝暗纹——方才在码头被灰布衫的手电筒扫过的地方，丝线沾了点潮气，微微发皱。“这线松了。”虞卿忽然开口，指尖勾住那缕泛潮的蓝丝，“得重新理一理。”

她从发髻里摸出枚花针，是之前缝旗袍滚边时随身带的，针身泛着银白的光。雷淞然坐在床沿，看着她低头的模样，油灯的光落在她的发顶，把碎发染成暖黄的绒——像当年在成衣铺里，她蹲在裁布案前，给他的礼帽绣线的样子，只是此刻少了枪火的迫近，多了舱房里安稳的暖。

“刚才在码头，你塞银元的时候，手都在抖。”虞卿忽然笑，指尖把蓝丝缠在针孔上，指腹擦过他的手背，“我还以为你要露馅。”

雷淞然低笑出声，伸手把她往怀里拉了拉，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舱房的油灯晃了晃，把两人的影子投在舱壁上，叠成一团软绒绒的暗。“我是怕你慌。”他指尖划过她耳坠的珍珠，那珠面还沾着江雾的湿意，“你当时攥着我袖口的手，凉得像码头的石板。”

虞卿的耳尖微微泛红，把脸往他的肩窝贴了贴。她的指尖还捏着那根蓝丝线，针身穿过长衫的布料时，发出细微的“嗤”声——像把这舱房里的油灯暖、江浪的柔、两人的呼吸，都缝进了这玄色的面料里。雷淞然看着她的指节，那里的薄茧蹭过他的衣襟，是绣针与枪柄磨出的痕迹，此刻却温柔得像裹了层棉。

“这暗纹要缝得再密些。”虞卿忽然说，针尖挑开那道泛潮的线，“以后我们用它装糖纸，装女儿的小发夹，再也不用装情报了。”

雷淞然的喉结滚了滚。他想起三个月前在法租界的公寓，虞卿也是这样，蹲在藤椅旁给他的礼帽绣线，当时她的指尖还在抖，针脚歪得像暗巷的路，而此刻，她的指尖稳得很，针脚缝得又密又匀，像把这一路的惊险，都织成了此刻的安稳。

“等靠岸了，我们就去买新的布料。”他说，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给你做件新旗袍，给我做件没有暗袋的长衫，再给以后的孩子做件小褂子。”

虞卿的针顿了顿。她把最后一缕蓝丝拉紧，打了个小巧的结，刚好落在暗纹的末端，像颗浅蓝的星。“好啊。”她抬头看他，油灯的光落在她的眼睫上，像撒了层碎银，“还要在新长衫上绣朵茉莉，像当年窗台上的那盆一样。”

雷淞然低头，吻落在她的额角。舱房的油灯暖得发烫，江浪的声响裹着雾，从舱缝里钻进来，混着两人的呼吸声，成了最动听的旋律。他看见长衫上的蓝暗纹，在油灯下泛着细光，像把这舱房里的暖、码头的险、余生的盼，都缝进了这玄色的布料里。

虞卿忽然从衣襟里摸出块牛皮纸包着的东西，递给他——是沈大成的条头糕，还是温的，是她刚才在码头趁乱塞在旗袍暗袋里的。“快吃吧。”她笑，指尖擦过他的唇，“这是我们离开租界后的第一份甜。”

雷淞然拆开纸包，甜糯的香气漫满舱房。他咬了一口，软糯的糯米裹着豆沙馅，甜意滚过喉咙，像把这舱房里的暖、蓝丝的柔、身边人的温，都融成了心底的热。“你也吃。”他把条头糕递到她嘴边，指尖碰着她的唇，“以后每一年，我们都要一起吃条头糕。”

虞卿咬了一小口，甜意在舌尖散开。她靠在雷淞然的怀里，看着长衫上的蓝暗纹，忽然觉得，那些在法租界的枪林弹雨、暗巷追查，都成了过往的云，而此刻，舱房的暖、油灯的光、身边人的陪伴，才是此生最珍贵的馈赠。

江浪依旧拍着船身，油灯的光裹着甜糯的香气，漫在窄小的舱房里。雷淞然握住虞卿的手，两人的指尖都沾着蓝丝的余温，像把这夜的舱灯、长衫的暗纹、余生的甜，都缝成了不会消散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