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的江雾裹着咸腥气漫上来时,雷淞然的玄色长衫已经沾了三层湿意。
离八点还差一刻钟,他靠在货轮的缆绳桩旁,指尖攥着暗袋里的路线图,目光扫过入口处——梅机关的灰布衫正举着手电筒,挨个盘查登船的人,靴跟踩在木板上的声响像针,扎在这夜的寂静里。
“来了。”
虞卿的声音裹着雾飘过来时,雷淞然的心跳骤然紧了紧。她穿月白旗袍,领口的白兰花已经蔫了半朵,看见他时,指尖轻轻拂过耳坠的珍珠——那是“有盯梢”的暗号。雷淞然不动声色地往阴影里退了退,玄色长衫融在夜色里,只有衣襟那道浅蓝暗纹,在雾光里泛着细弱的光。
“后面跟着两个灰布衫。”虞卿走到他身侧,指尖勾住他的袖口,声音压得极低,“我在绸缎铺门口绕了三圈,没甩掉。”
雷淞然低头,看见她旗袍下摆沾着泥点,是方才在暗巷里跑时蹭的。他抬手把她往怀里揽了揽,长衫的暗纹贴在她的臂弯,暖得像馄饨摊的热汤:“别慌,货轮的水手是自己人,等下跟着搬货的工人走。”
话音未落,入口处的手电筒忽然扫过来。雷淞然猛地侧身,用长衫挡住虞卿的脸,同时抬手摘下她领口的白兰花,往江雾里一抛——花瓣落进水里的轻响,刚好盖过她急促的呼吸。
“干什么的?”灰布衫的声音粗哑,手电筒的光打在雷淞然的长衫上,“把长衫掀开,搜身。”
虞卿的指尖骤然攥紧他的袖口。雷淞然却笑了,指尖划过衣襟的蓝暗纹,声音带着租界商人特有的油滑:“这位太君,我是永安公司的账房,这长衫是新做的,沾不得灰。”他从暗袋里摸出块银元,往灰布衫手里塞,“您通融通融,我家内人等着我送绸缎去苏州呢。”
灰布衫掂了掂银元,手电筒的光往虞卿身上扫了扫——月白旗袍衬得她眉眼柔,耳坠的珍珠晃得人眼晕,确实像个养尊处优的商人太太。“快点登船,别磨蹭。”灰布衫挥挥手,转身去盘查下一个人。
雷淞然的后背已经浸了冷汗。他攥着虞卿的手往货轮走,江雾裹着风,掀动他长衫的下摆,暗袋里的路线图硌着他的掌心,像把这夜的紧张,都刻在了布料里。“刚才吓死我了。”虞卿往他身边靠了靠,声音发颤,“我还以为那道暗纹会被发现。”
“不会的。”雷淞然低头,指尖擦过她耳坠的珍珠,“这暗纹是我们的印记,藏得住枪火,也藏得住我们。”
货轮的水手已经在船舷边等他们。雷淞然把路线图塞给水手,转身扶着虞卿踏上跳板——木板晃得厉害,她的指尖攥着他的长衫,指腹刚好贴在那道蓝暗纹上。江雾更浓了,码头的灯光渐成模糊的光斑,像被揉碎的星子。
“船要开了!”水手在甲板上喊。
雷淞然把虞卿护在怀里,看着跳板被收起,货轮缓缓驶离码头。江风掀动他的长衫,暗纹在雾光里闪着细光,像把刚才的惊险、馄饨摊的暖、旗袍的月白,都缝进了这渡向远方的江雾里。虞卿抬头看他,眼睫沾着雾珠,像落了层碎银:“雷先生,我们真的离开了。”
“嗯。”雷淞然点头,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以后再也不用穿藏着秘密的长衫,再也不用躲在雾里说话。”
货轮驶进江雾深处时,雷淞然忽然看见虞卿指尖勾着的蓝丝线——是从她旗袍滚边拆下来的,正缠在他长衫的暗纹上。江月从雾里探出头,清辉淌在丝线上,像把这夜的江雾、长衫的暖、两人的余生,都裹成了不会消散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