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隽晞最终还是接过了那个印着川菜馆logo的纸袋。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在江听穆深邃专注的凝视下,近乎仓促地刷开门禁,逃也似的钻进了电梯。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他才背靠着冰冷的轿厢壁,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一口气。
手里的纸袋沉甸甸的,散发着诱人的麻辣香气,一如他此刻混乱滚烫的心绪。
回到空无一人的公寓,云隽晞将纸袋放在餐桌上,像是放下一个烫手山芋。他走到厨房,倒了一大杯冰水,一口气灌下去,试图浇灭唇上仿佛依旧残留的灼热触感和胸腔里那头失控的野兽。
那个吻……
江听穆的眼神……
还有那句“我追定你了”……
这一切都像一场荒诞又真实的梦境,将他固有的认知和防线冲击得七零八落。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向下望去。楼下已经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江听穆走了,但他留下的气息和宣告,却弥漫在这个空间的每一个角落,挥之不去。
云隽晞的目光落在餐桌的纸袋上。鬼使神差地,他走过去,打开。依旧是红油鲜亮的夫妻肺片,旁边除了冰粉,还多了一小盒解腻的酸奶。
便签还在,这次是手写的,字迹遒劲有力,带着点不羁的锋芒:
【辣度按上次的,如觉不够,下次调整。江】
没有多余的话,却比任何花言巧语都更具穿透力。他在用他的方式,一点点渗透他的生活,他的习惯,他的……味蕾。
云隽晞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牛肚放入口中。麻辣鲜香瞬间在味蕾炸开,熟悉的味道刺激着食欲,也仿佛在灼烧他摇摆不定的心。
下一次?
还有下一次?
他咀嚼着食物,也咀嚼着这两个字背后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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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云隽晞依旧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但某种微妙的变化已然发生。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躲避江听穆。在食堂遇到,会默许对方坐在自己对面,虽然依旧不怎么主动说话,但至少不会立刻起身离开。在走廊碰见,虽然还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但眼神的交汇不再只有火药味,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别的什么。
江听穆将他的变化尽收眼底,并不急于求成。他依旧保持着那份懒洋洋的嚣张姿态,但“追求”的方式却变得更加细致和……无孔不入。
云隽晞办公桌上的润喉糖快见底了,第二天就会出现一盒新的、他喜欢的那个牌子。
他随口提了句想找一本绝版的文学评论,没过两天,那本书就出现在了他的办公桌上,扉页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江”字。
甚至有一次,云隽晞下课回来,发现自己的保温杯里被人续满了温度刚好的蜂蜜水。
这些举动悄无声息,却又无处不在。像一张温柔而又坚韧的网,将云隽晞密密地包裹起来。
“隽晞,你跟江老师……是不是……”连神经大条的周辰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问。
“是什么是!什么都没有!”云隽晞条件反射般地否认,语气却带着一丝心虚。
“得了吧你,”周辰嗤笑,“我那天就看出来了,那江老师看你的眼神,跟要吃了你似的。你们这‘死对头’的戏码,怕不是要改成‘虐狗情深’了吧?”
“滚!”云隽晞恼羞成怒地挂了电话,脸上却一阵发烫。
死对头……
是啊,他们曾经是死对头。
可现在,这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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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机发生在一个周五的傍晚。
云隽晞因为辅导几个学生参加作文比赛,离开学校时天色已晚。刚走出校门没多远,天空就毫无预兆地飘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且雨势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他没带伞,周围也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只好将卫衣的帽子拉起来,加快脚步往公寓方向跑。
深秋的雨带着刺骨的凉意,很快就打湿了他的帽子和肩膀。就在他有些狼狈地跑过一个路口时,一把黑色的大伞稳稳地撑在了他的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幕。
云隽晞愕然转头,对上了江听穆深邃含笑的眼眸。
他今天没穿风衣,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外罩着深灰色的羊毛大衣,身姿挺拔,撑伞的手臂稳健有力。雨滴敲打着伞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更衬得伞下这一方天地格外静谧。
“江老师?你怎么……”云隽晞有些惊讶,这个时间,江听穆应该早就回家了。
“刚好在附近书店查点资料,看到下雨了,想起云老师好像没带伞。”江听穆语气自然,将伞大部分倾向云隽晞这边,自己的半边肩膀很快被雨水打湿。“顺路,一起回去?”
他的理由无懈可击,眼神坦荡。但云隽晞知道,哪有那么多刚好和顺路。
雨水顺着发梢滑落,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然而,伞下狭小的空间里,江听穆身上传来的温热气息和那股熟悉的清冽味道,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驱散了周围的寒意。
两人并肩走在雨幕中,谁也没有说话。只有脚步声和雨声交织,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走到公寓楼下,云隽晞停下脚步,低声道:“谢谢。”
“不客气。”江听穆收起伞,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地上晕开深色的水渍。他看向云隽晞,头发和肩膀都被雨水打湿了,几缕黑发贴在光洁的额角,右眼角的泪痣在潮湿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眼神里带着一丝淋雨后的茫然和湿润,看起来……有点可怜,又有点诱人。
江听穆的眼神暗了暗,喉结轻轻滚动。
“上去吧,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几分。
云隽晞点了点头,转身去刷门禁。手指触碰到冰冷的感应区时,他动作顿住了。
雨声淅沥,身后是江听穆沉默而存在感极强的注视。
这几天来的纠结、犹豫、心动、以及那个烙印在记忆深处的吻……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秋雨冲刷得清晰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转过身。
江听穆正准备离开,看到他转身,有些意外地挑眉。
云隽晞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肩头,看着他那双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鼓噪着,几乎要跳出来。他抿了抿唇,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雨幕:
“江听穆。”
“嗯?”
“那个夫妻肺片……”云隽晞避开他的视线,盯着地面上的水洼,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下次,可以再多放点辣。”
说完,他不敢看江听穆的反应,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刷开门禁,飞快地钻了进去,消失在电梯口。
江听穆愣在原地,足足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云隽晞这句话背后潜藏的含义。
下次……
再多放点辣……
这不仅仅是对食物的偏好,这更像是一种……默许,一种变相的回应和邀请!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那双总是带着懒散笑意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明亮得惊人的光彩,混合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汹涌的爱意。他看着那扇已经关闭的单元门,低低地笑出声来,笑声从胸腔震荡而出,带着难以言喻的满足和激动。
雨还在下,但他却觉得,今晚的雨,是他听过的最动听的乐章。
他拿出手机,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快速打下一行字,发送。
刚刚冲进家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的云隽晞,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屏幕亮起,是江听穆的消息。
【江听穆】:好。下次,一定。
【江听穆】:还有,阿隽,我很高兴。
“阿隽”……
这个亲昵的、只在心底盘旋过的称呼,就这样被他自然地叫了出来。
云隽晞看着那行字,脸颊滚烫,心跳失序,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一点点,一点点地弯了起来。
好像……就这样,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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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场雨夜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新阶段。
云隽晞不再抗拒江听穆的靠近,甚至开始会回应他那些带着调侃和关心的举动。在办公室里,他们依旧是那个偶尔会针锋相对、维护着“死对头”表象的江老师和云老师,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在眼神交汇的瞬间,在纸条传递的刹那,流淌着怎样甜蜜而隐秘的电流。
江听穆的“投喂”变得更加理直气壮,口味也拿捏得越来越准。云隽晞偶尔也会“礼尚往来”,比如在江听穆连续上了三节物理竞赛辅导课后,给他桌上一盒润喉糖,或者在他熬夜批改试卷的第二天,默默给他泡一杯浓度刚好的咖啡。
这种秘而不宣的亲近,像藤蔓悄然生长,缠绕着两颗原本对立的心。
时间悄然滑入十一月,校园艺术节筹备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作为学校颜值和人气担当,江听穆和云隽晞毫无意外地被委以重任——江听穆负责物理组的大型科普互动装置,云隽晞则要指导语文组的经典剧目排演。
排练和准备工作异常繁忙,两人见面的时间反而少了。但江听穆总会抓住一切机会。
比如,在云隽晞指导学生排练《雷雨》到深夜时,排练室的门会被推开,某人拎着热乎乎的宵夜,倚在门框上,用那种懒洋洋的调子说:“云老师,补充点‘物理能量’,不然学生还没疯,你先倒了。”
又比如,当江听穆在体育馆调试那个复杂的“电磁风暴”演示装置时,云隽晞会“恰好”路过,抱着手臂,看着那些闪烁的灯光和噼啪作响的模拟电流,挑眉吐槽:“江老师,你确定这东西不会把礼堂炸了?”
江听穆则会从一堆线路中抬起头,脸上还沾着一点灰尘,眼神却亮得惊人,笑着回敬:“放心,炸了第一个保护你。”
周围帮忙的学生们面面相觑,总觉得这两位老师的“互怼”,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了。火药味淡了,反而多了一丝……让人脸红心跳的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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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节当天,校园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各个社团和班级的展位前都围满了学生和家长,舞台上歌舞纷呈,礼堂里的互动装置前也排起了长队。
云隽晞负责的语文组剧目被安排在下午压轴。他一大早就到了礼堂后台,检查道具,给学生演员们做最后的指导和鼓劲。忙得脚不沾地,连午饭都没顾上吃。
下午演出开始前,他正对着镜子整理有些歪掉的领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边伸过来,手里拿着一个三明治和一瓶温热的牛奶。
“先垫垫肚子。”江听穆不知何时来到了后台,他今天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解开一颗,锁骨若隐若现,少了几分平时的慵懒,多了几分沉稳的禁欲感,帅得极具攻击性。
云隽晞看着他,心跳漏了一拍,接过东西,低声道:“谢谢。”
“紧张吗?”江听穆靠在化妆台边,看着他。
“有什么好紧张的。”云隽晞撕开三明治包装,故作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一丝情绪。毕竟是压轴大戏,关乎语文组的颜面。
江听穆低笑,忽然伸手,轻轻将他额前一缕不听话的碎发拨到耳后,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耳廓。动作自然又亲昵。
云隽晞身体一僵,耳根瞬间红了,下意识地看向周围。幸好学生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别紧张,”江听穆的声音压低,带着令人安心的磁性,“你很棒。”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有魔力一般,奇异地抚平了云隽晞心底的焦躁。他看了江听穆一眼,对上他含笑的、充满信任和鼓励的目光,心底微微一暖。
“知道了。”他低下头,咬了一口三明治,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演出非常成功。当帷幕落下,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时,云隽晞在侧幕看着学生们激动地拥抱在一起,终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灿烂的笑容。
他下意识地在台下寻找那个身影,很快就在前排嘉宾席看到了江听穆。他正看着舞台方向,灯光掠过他俊美的侧脸,他唇角带着笑,然后,目光穿越人群,精准地落在了云隽晞身上。
四目相对。
江听穆对他眨了眨眼,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很棒。”
那一刻,所有的疲惫和紧张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和……幸福感。
演出结束后,是自由活动和颁奖环节。礼堂里人声鼎沸,学生们沉浸在节日的狂欢中。
云隽晞被几个兴奋的学生拉着拍照,好不容易脱身,想去找江听穆,却发现那人不见了踪影。他拿出手机,看到一条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江听穆】:来后台储物间,给你看个东西。
储物间?云隽晞有些疑惑,但还是跟学生们打了声招呼,朝着相对僻静的后台储物间走去。
推开虚掩的门,里面光线昏暗,堆放着一些杂物和道具。他刚走进去,门就在身后被轻轻关上了。
接着,一只有力的手臂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腰,将他带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熟悉的气息瞬间将他笼罩。
云隽晞身体先是一僵,随即放松下来,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江听穆,你干嘛?神神秘秘的。”
江听穆将下巴搁在他的颈窝,低低地笑着,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敏感的皮肤上,带来一阵战栗。“想你了。”
简单的三个字,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让云隽晞的心软成一滩水。他嘴上却不肯认输:“才几个小时没见。”
“度秒如年。”江听穆收紧手臂,将他更紧地圈在怀里,声音慵懒而满足,“阿隽,你今天在台上,特别好看。”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他的拥抱,他的气息,他的情话,都像最醇的酒,让云隽晞有些微醺。他放松地靠在江听穆怀里,享受着这片刻的温存和宁静。
“你也不赖。”他小声回应,嘴角弯起。
就在这时,外面隐约传来一阵喧哗和脚步声,似乎是有一大群人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来,声音越来越近。
“好像有人来了!”云隽晞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想挣脱他的怀抱。要是被人看到他们这样……
江听穆却纹丝不动,反而将他搂得更紧,低沉的嗓音带着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怕什么?”
“废话!让人看到我们……”云隽晞的话还没说完,储物间的门就被人“哗啦”一声从外面猛地推开了!
刺眼的光线瞬间涌入,照亮了昏暗的储物间,也照亮了紧紧相拥的两人。
门口,站着七八个原本想来后台找道具或者躲清静的学生,以及一两位老师。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他们那位桀骜不驯、笑容阳光又带着疏离的云老师,此刻正被江老师用那件昂贵的黑色风衣,牢牢地裹在怀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和泛着绯红的眼尾。而他们那位平日里高冷禁欲、仿佛对一切都不感兴趣的江老师,正微微低头,唇瓣堪堪停留在云老师右眼角的泪痣上,姿态亲昵无比,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向门口震惊的众人,眼神里没有半分慌乱,反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懒洋洋的嚣张。
时间仿佛凝固了。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江听穆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像是完全不在意被围观,低头看着怀里因为社死而把整张脸都埋进他胸膛的云隽晞,用那种惯有的、慵懒带笑,此刻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的嗓音问道:
“阿隽,还跟我闹吗?”
云隽晞:“!!!” 他此刻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个混蛋!他是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
而门口的学生和老师们,在经历了大脑宕机、瞳孔地震后,终于缓缓地、缓缓地消化了这个惊天巨瓜。
所以……
那些针锋相对……
那些互不相让……
那些他们津津乐道的“王不见王”……
原来……TMD 都是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