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丹的阳光，透过市政厅高耸的彩绘玻璃窗，洒下斑斓的光影，带着郁金香与运河水汽混合的温柔气息。
江归年站在古朴的门前，将手中厚厚一叠设计图纸理了理。作为国内建筑设计界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能被公司委以重任，前来参与这座梦幻之都的地标性项目，无疑是职业生涯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然而，这份久违的好心情，在他推开那扇沉重的橡木门时，戛然而止。
“下午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笑容可掬的工作人员迎了上来。
“我来办理项目相关的资质认证。”江归年言简意赅，流利地切换成英语。
工作人员的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笑容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她推了推眼镜，再次看向江归年时，眼神里带上了一丝探究和了然。
“江先生？”她确认道，“您的‘配偶’，陆淮之先生，已经在三号宣誓厅等候了。请随我来，手续已经基本办妥。”
江归年蹙起了好看的眉。
配偶？
这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入他的大脑，瞬间冻结了所有的思绪。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您是不是搞错了？”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疏离，“我没有配偶，也根本不认识什么陆淮之。”
“系统显示，二位的婚姻关系申请已经通过审核，这是预约确认单。”工作人员递过来一份文件，上面清晰地打印着两个名字——【Jiang Guinian】与【Lu Huaizhi】，关系栏那一栏，用加粗的黑体字赫然写着：【Spouse / 配偶】。
江归年的指尖触碰到纸张，一片冰凉。他接过文件，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名字上。
陆淮之。
这个名字像一道尘封了八年的咒语，猝不及防地撕裂了他好不容易筑起的平静堡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是他。
那个在十七岁盛夏，用一场愚蠢至极的误会，将他所有炽热与憧憬焚烧殆尽的少年。
“我再说一遍，我不认识他，更不可能和任何人结婚。”江归年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清隽的面庞上再无半分温度，“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抱歉，江先生，”工作人员的语气依旧礼貌，却透着公式化的无奈，“根据荷兰民法典，只要一方提出有效的婚姻关系申请并完成登记，婚姻关系即刻生效。除非……”她顿了顿，给出了唯一的两个选项，“你们其中一方自然死亡，或者双方达成合意，向法院提起离婚诉讼。”
自然死亡？
江归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猛地转身，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刚迈出一步，脚步却僵在了原地。
隔着一条不算宽敞的走廊，他看到了站在三号宣誓厅门口的那个身影。
男人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手工西装，身姿挺拔如松，俊美无俦的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浑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矜贵与压迫感。深邃的眼眸在捕捉到他的瞬间，仿佛燃起了燎原的火焰，迸射出滚烫而执拗的光。
是陆淮之。
褪去了少年时的张扬与不羁，沉淀出属于商业新贵的沉稳与凌厉，但那双眼睛，江归年至死都不会忘记。
八年了。
他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江归年。”
陆淮之迈开长腿，沉稳而迅疾地朝他走来，步伐间带着不容抗拒的气场。他的嗓音比记忆中更低沉，却带着一丝压抑了太久的沙哑和颤抖。
“我找到你了。”
江归年强迫自己站定，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抬起下巴，恢复了惯有的清冷与孤高，像一只竖起了全身尖刺的刺猬，警惕地面对着来犯之敌。
“陆总，”他刻意加重了称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看来你的手段，比我想象的还要高明。伪造身份，骗领结婚证，这就是你八年后找到我的方式？”
“不是伪造。”陆淮之的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将他整个人融化、吞噬，“是我动用了很多关系，用了些……特殊的方法，才拿到你的信息。归年，这张证，是我欠你的一个交代，也是我……重新追求你的入场券。”
“追求？”
江归年几乎要笑出声，可那抹弧度还未抵达唇角便已凝固，眼底是一片寒凉的死寂。
“陆淮之，你是不是忘了？八年前，在我亲手把你从我的世界里删除拉黑的时候，就已经说过——别再见了。”
他以为他还是当年那个可以凭着一腔蛮勇为所欲为的陆少爷吗？
以为随便用一个荒唐的结婚证，就能弥补当年的滔天过错，就能让他江归年像八年前那个傻瓜一样，哭着喊着回到他身边？
做梦。
江归年猛地抬手，一把推开陆淮之坚实的胸膛，径直走向不远处的办理窗口，冷冷地对着里面的工作人员开口：“你好，我要求立即申请离婚。现在，立刻，马上。”
陆淮之被他推得后退了半步，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他上前一步，精准地攥住了江归年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与……一丝慌乱。
“江归年！”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吼他，一贯冷静自持的声音里染上了失控的边缘，眼眶泛红，“你就这么想逃离我？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解释？”江归年用力甩开他的手，仿佛被触碰的地方沾染了什么脏东西，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刺向陆淮之，“十七岁那年，在小巷里，你不也给了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吗？在我被你堵在墙角打得一身狼狈，在我亲眼撞见你和别的女人举止亲密，在你误会我脚踏两条船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
陆淮之被噎得哑口无言，过往八年的悔恨与痛苦在这一刻尽数涌上心头，几乎将他淹没。
是啊，他在哪里？
他在跟人打架斗殴，他在应付家里的麻烦，他在处理那些狗屁倒灶的烂事。他以为那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误会，他以为他有充足的时间去解释，去澄清。他以为他的归年那么好，会等他。
可他错了。
他亲手，把他捧在手心的珍宝，推入了深渊，弄丢了整整八年。
看着江归年苍白的脸颊和眼底深不见底的失望，陆淮之心如刀绞，痛得他几乎站立不稳。他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把他伤得体无完肤。
追妻火葬场？
不，这已经不是火葬场了，这是炼狱。
而他，必须闯过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陆淮之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前所未有的郑重与……卑微。
“归年，对不起。”
这三个字，他说得艰难，却掷地有声。
“我知道我罪该万死。但是，求你，先把婚离了。”
他看着江归年那双写满倔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许下承诺，那承诺重若千钧，压得他自己都喘不过气。
“然后，我用我的余生，慢慢跟你道歉，好不好？”
江归年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曾经高高在上、如今却低下了头颅的男人。八年的时光，洗去了他所有的青涩，也磨平了他所有的棱角，却唯独没能磨灭他眼底那份深入骨髓的执念。
心中五味杂陈，愤怒、委屈、不甘、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
他知道，他和陆淮之的故事，从这张荒唐的结婚证开始，才刚刚撕开真相的序幕，进入了真正的篇章。
而这一次，他不再是任人拿捏的少年。
这一次，换他来审判。
江归年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留给陆淮之一个清瘦而决绝的背影。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却又带着破土而出的力量。
陆淮之站在原地，望着那个背影，许久，许久，才缓缓握紧了拳头。
他的战争，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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