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阳光正好，但里德尔庄园的气氛却如同拉满的弓弦，紧张而压抑。
所有仆人都换上了最整洁的制服，垂手肃立在主楼前的台阶两侧，大气也不敢出。莫里斯管家穿着笔挺的黑色燕尾服，银发一丝不苟，灰蓝色的眼睛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人，确保没有任何瑕疵。
奈布站在男仆队列靠后的位置，低垂着眼帘，竭力让自己像其他人一样，显露出恰到好处的恭敬与期盼，将内心翻涌的冰冷杀意和计划强行压下。他今天穿着杰克“赏赐”的那套格外合身的深灰色制服，领结打得端正，身姿挺拔，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出挑——这并非他所愿，但莫里斯管家特意吩咐他如此穿着。
远处传来了清脆的马蹄声和车轮碾过碎石路的声响。一辆由四匹纯黑色骏马拉着的、装饰着里德尔家族徽记的豪华马车，缓缓驶入庄园大门，沿着笔直的车道，停在了主楼台阶前。
车夫跳下车，恭敬地拉开车门。
一只擦得锃亮的黑色漆皮皮鞋率先踏出，踩在铺着红毯的台阶上。紧接着，杰克·里德尔那修长挺拔的身影，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依旧穿着裁剪完美的旅行装，深蓝色的双排扣长大衣，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银色的短发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泽。他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而疏离的微笑，碧绿的眼眸如同春日平静的湖面，缓缓扫过台阶下迎接的众人。
他的目光，几乎在第一时间，就精准地落在了奈布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隔着书信或记忆的想象，而是真实的、带着温度（或许是错觉）和强烈存在感的凝视。奈布能感觉到那视线像实质的触手，从自己的头顶开始，缓慢地、细致地向下移动，掠过他的头发、额头、眉眼、鼻梁、嘴唇、下颌、脖颈……最后停留在制服包裹的肩膀和胸膛上。
杰克眼中的笑意加深了些许，仿佛对眼前看到的“景象”极为满意。他甚至几不可察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的目光才移开，看向莫里斯管家。
“辛苦了，莫里斯。”杰克的声音如同大提琴般悦耳，带着一丝长途旅行后的慵懒。
“欢迎回家，少爷。”莫里斯管家深深鞠躬，“一切已按您的吩咐准备妥当。”
“很好。”杰克迈步走上台阶，莫里斯紧随其后。经过奈布身边时，杰克甚至没有转头，只是用那戴着洁白手套的手，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顺手般，轻轻拂过了奈布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背。
冰凉的皮革触感一掠而过，却像一道电流，让奈布全身的肌肉瞬间僵硬，几乎要控制不住甩开的冲动。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维持着低头的姿态，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杰克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僵硬，或者说，毫不在意。他径直走进了主楼大厅。
迎接仪式结束，仆人们散去，各自忙碌。奈布被莫里斯管家叫住。
“萨贝达先生，”莫里斯看着他，语气平淡，“少爷旅途劳顿，需要沐浴更衣，准备晚餐。你去少爷的卧室伺候。”
“……是。”奈布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冷光。
该来的，终究会来。
杰克的卧室在二楼走廊的尽头，是整个庄园最奢华也最私密的房间。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半掩着，阳光被过滤成昏暗暧昧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着与杰克身上相同的、清冷的蔷薇香气，混合着淡淡的雪茄和皮革味。
杰克已经脱下了旅行外套，只穿着白色的丝绸衬衫和黑色的马甲，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的花园。听到奈布进来的脚步声，他也没有回头。
“把热水放好，衣服准备好。”他吩咐道，声音比在楼下时少了些温和，多了些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奈布沉默地走进与卧室相连的、铺满黑白大理石、如同小型罗马浴池般的豪华浴室，拧开黄铜龙头，调好水温。氤氲的热气很快升腾起来，模糊了光洁的镜面。
他回到卧室，从巨大的红木衣柜里取出杰克常穿的居家丝绒长袍和一套干净的衬衣长裤，整齐地放在铺着软垫的矮榻上。
做完这些，他垂手站在一旁，等待下一步指示。
杰克终于转过身，走了过来。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奈布身上，这次更加直接，更加专注，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评估。
“我不在的这几天，”杰克缓缓开口，走到奈布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风尘仆仆的气息和更浓郁的蔷薇冷香，“庄园里似乎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奈布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面上依旧平静：“回少爷，是有个叫艾伦的男仆，企图在书房行窃，被莫里斯管家发现了。”
“哦？只是行窃吗？”杰克微微挑眉，碧绿的眼眸直视着奈布的眼睛，仿佛要穿透他的瞳孔，看到大脑深处的思想，“莫里斯在信里说，现场有些……不太寻常的痕迹。”
奈布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坦荡：“小人不知。小人只负责按管家吩咐，事后清理了书房表面的灰尘和碎片。”
“是吗。”杰克不置可否，忽然伸出手，食指指尖轻轻抬起奈布的下巴，迫使他的头抬得更高一些，更好地展现在光线之下。这个动作充满了掌控与轻佻。
奈布的身体再次僵硬，下颌线绷紧，深褐色的眼眸深处，冰冷的火焰几乎要喷涌而出。但他没有动，也没有反抗。
杰克仔细端详着他的脸，目光逡巡过他脸上的每一寸皮肤，那道浅浅的疤痕，最后落在他紧抿的、缺乏血色的嘴唇上。
“你似乎……清瘦了些。”杰克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怜惜的语调，“我不在的时候，没有好好吃饭吗？还是说……这里的笼子，让你感到不安了，我的小夜莺？”
“夜莺”这个词，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奈布的耳膜。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摩擦的声音。
“小人很好，少爷。”他从牙缝里挤出回答。
杰克似乎很满意他这种强忍怒意却又不得不顺从的反应，低低地笑了起来，手指顺着他的下颌线滑到脖颈，轻轻摩挲着那里温热的皮肤和跳动的脉搏。
“很好。”他重复了一遍，终于松开了手，“去浴室看看水好了没有。”
奈布如蒙大赦，立刻转身走向浴室，几乎是用逃的速度。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视线，如同粘稠的蛛网，紧紧缠绕着他。
检查完水温，他回到卧室。杰克已经开始解衬衫的扣子。
“过来，帮我。”他理所当然地命令道。
奈布的脚步顿住。帮他……更衣？
见他迟疑，杰克转过头，脸上依旧带着笑，但绿眸中却闪过一丝不容错辨的、冰冷的警告：“怎么？作为贴身男仆，这不是你的职责吗，萨贝达先生？”
奈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迈步上前。他伸出手，手指微微颤抖着，去解杰克衬衫上剩下的几颗水晶扣子。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对方温热的胸膛和紧实的肌肉。
杰克垂眸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因为屈辱和紧张而微微颤动的睫毛，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他享受这种过程，享受猎物在掌中挣扎却又无法逃脱的感觉，享受慢慢剥开其外壳、露出内里脆弱的过程。
衬衫脱下，然后是马甲、长裤……奈布的动作机械而僵硬，尽量不去看，不去想，只是完成一个任务。但空气中弥漫的男性气息和对方毫不掩饰的、带着评估与占有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酷刑。
最后，杰克只穿着贴身衣物，走进了雾气氤氲的浴室。他没有关门。
“你在外面等着。”他的声音从水汽中传来，带着慵懒的命令。
奈布站在浴室门外，听着里面传来撩动水花的声音，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他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反复几次。贴身口袋里那包安眠药粉，像一块烧红的炭，灼烫着他的皮肤。
不能急……不能现在……他反复告诫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水声停了。杰克裹着丝绒长袍走了出来，湿漉漉的银发随意地拢在脑后，几缕发丝贴在额角，碧绿的眼眸在水汽浸润下，显得更加深邃莫测。
他没有立刻让奈布离开，而是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矮几上早已备好的雪茄盒，熟练地剪开一支，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淡蓝色的烟圈。
烟雾缭绕中，他看着依旧垂手站在不远处的奈布，忽然开口：
“我这次去北方，除了处理一些无聊的家族产业，还得到了一样非常有趣的东西。”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愉悦，“一件……很适合你的‘礼物’。”
奈布的心猛地一沉。
“过几天，等东西运到了，我会让你看到的。”杰克笑了笑，目光如同看着笼中即将被戴上新饰品的珍禽，“我相信，你会‘喜欢’的。毕竟，那会让你的存在，变得更加……‘完整’和‘永恒’。”
他站起身，走到奈布面前，伸出手，这次没有触碰他，只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奈布制服的领口，仿佛在丈量着什么。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他收回手，语气恢复了平淡，“晚餐前，我要休息一会儿。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
“……是。”奈布躬身，退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卧室。
门在身后轻轻合拢的瞬间，他才允许自己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礼物”……“完整”……“永恒”……
杰克的话语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回响。那个温室深处的区域，那批即将到港的“特殊木料”……一切都指向一个清晰而恐怖的未来。
时间，真的不多了。
他必须尽快和巴哈杜尔取得联系。必须。
猎人与猎物的游戏，在主人归来的这一刻，进入了更加危险、也更加赤裸的下一回合。而暗流之下的反抗之火，也即将燃成焚毁牢笼的烈焰。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