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架在身后严丝合缝地闭合,将最后一丝来自书房的微弱光线彻底吞噬。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瞬间包裹了苏晚。
通道里的空气冰冷、凝滞,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陈腐气味——不仅仅是灰尘和旧纸,还有一种更尖锐的、类似化学试剂的微酸,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铁锈,又像是某种有机质腐败的甜腥气。
她僵立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耳膜。眼睛尚未适应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皮肤能感受到空气的冰凉流动,和脚下似乎向下倾斜的、粗糙的水泥地面。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旁边粗糙的石壁,冰冷潮湿。
这里不是现代建筑应有的结构。
它更像一个……被遗忘的地窖,或者某种更古老的、不属于这栋精致艺术馆的附属空间。
顾言琛去了哪里?这条通道有多深?前面等着她的是什么?
恐惧如同冰冷的水草,缠绕住她的脚踝,让她几乎想要立刻转身,按动机关逃回去。
但脑海中,顾言琛日记里那些破碎的句子,系统关于“存在性基础干扰”的警告,以及那个锈蚀铁盒散发出的不祥气息,像一只只无形的手,推着她向前。
她必须知道。
苏晚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抬起如同灌了铅的腿,向前迈出一步。
鞋底摩擦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死寂的通道里被放大成回响。她扶着冰冷湿滑的墙壁,一步步,极其缓慢地向下摸索。
通道似乎不长,向下倾斜了大约十几级粗糙的台阶后,脚下变得平坦,空间似乎也开阔了些。
前方不远处,隐约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光晕,不是灯光,更像是某种电子设备待机时发出的、幽蓝的冷光。
借着那点微光,她勉强能看清周围。这里像是一个不大的地下室,或者储藏间。
墙壁是未经修饰的混凝土,布满水渍和斑驳的痕迹。空气中那股化学试剂混合腐败物的气味更加明显。
光晕来自房间中央一张老旧的金属实验台。
台子上方悬着一盏已经熄灭的无影灯,台面凌乱地堆放着一些东西——几个落满灰尘的玻璃器皿,几本散开的、纸张泛黄脆硬的笔记,还有一些她看不清的小型器械,金属部分在幽蓝光线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而实验台的尽头,靠墙的位置,摆放着一个约莫一人高的、长方体形状的金属柜子,像是老式医院用的立式消毒柜,或者……停尸房的冰柜?柜门紧闭,表面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苏晚的心脏骤然缩紧。她死死盯着那个金属柜子,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顾言琛不在这里。
她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最终定格在实验台边缘,一个被随意放置的物体上——
那个锈蚀的铁皮盒子。盖子被打开了,斜靠在盒身上。
苏晚屏住呼吸,一步步挪过去。每靠近一步,那股混合着铁锈和奇怪甜腥的气味就更浓一分。她的目光越过敞开的盒口,看向里面。
没有预想中的可怕物品。只有一些零碎的东西:一小截褪色的、似乎是医用胶布的东西;几颗颜色暗沉、形状不规则的小石子;一张边缘烧焦、字迹完全模糊的纸片;还有……一小绺用褪色丝带系着的、干枯发黑的头发。
头发不长,像是孩子的。
苏晚的胃部一阵翻搅。她移开目光,看向旁边摊开的泛黄笔记。笔记上的字迹狂乱潦草,与顾言琛日记上凌厉的笔迹截然不同,更像是某种极度惊恐或疯狂状态下的涂写。她勉强辨认着那些断续的句子:
【……观测样本第██号……第██次重置后稳定性显著下降……】
【……‘锚点’的记忆清除不完全……残留强烈情感波动……干扰世界线……】
【……‘她’是关键变量……但‘她’的自我意识觉醒速度异常……】
【……警告!‘管理者’协议出现未知漏洞!‘锚点’与‘变量’产生深度羁绊!风险不可控!】
【……必须……启动最终清理程序……在‘她’彻底觉醒之前……】
观测样本?重置?锚点?变量?管理者协议?清理程序?
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苏晚的认知上。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不得不扶住冰冷的实验台边缘才勉强站稳。
这不是什么普通的秘密或童年创伤。这听起来像……像一个实验记录!一个关于世界重置、记忆清除、观察样本的、冰冷而残酷的实验记录!
“锚点”是谁?顾言琛吗?“变量”是她苏晚吗?那个“她”……指的是谁?是她,还是……原主?
“管理者协议”……是系统吗?!
那些关于剧本、剧情的模糊猜想,此刻被这些疯狂笔记里的术语粗暴地印证、放大,变成了一个令人绝望的真相——她所在的这个世界,很可能是一个被精心设计、反复“重置”的试验场!而她和顾言琛,都是其中的“样本”!
所以顾言琛会怀疑“剧本”,会收集那些“垃圾”,会执着于校医院那件事的真实性……因为他可能是那个记忆清除不完全的“锚点”,残留着过往重置的碎片记忆!
所以系统会发布任务,会惩罚偏离,会在剧情严重偏离时崩溃……因为它是维持这个试验场稳定运行的“管理者协议”!
所以她的“觉醒”,她的反抗,在系统看来是“变量异常”,是需要“清理”的风险!
那“最终清理程序”是什么?抹杀?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哐当——”
一声轻微的金属碰撞声从房间另一头传来!
苏晚猛地转头,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是那个凝结白霜的金属柜子!声音是从里面传来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动了一下?
不,不可能!是错觉,一定是错觉!
但下一秒,又是一声更清晰的——咚。
像是……有人用拳头,从里面,轻轻捶了一下柜门。
苏晚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她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尖叫出声。
眼睛瞪大到极致,惊恐万状地盯着那扇冰冷的金属柜门。
柜门内侧,似乎也凝结着厚厚的白霜,但隐约能看到,霜层后面,有一片模糊的……阴影?
那阴影,似乎在缓慢地……移动?靠近门上的观察窗?
不!不要过来!
极致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四肢僵硬,连转身逃跑的力气都瞬间丧失。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阴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然后,停在了观察窗后面。
隔着布满冰霜的厚玻璃,苏晚对上了一双眼睛。
一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
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惊讶,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的漆黑。
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吸收着一切光线,也吸收着一切生机。
那张脸……虽然被冰霜覆盖,轮廓模糊,但苏晚绝不会认错。
那是她自己的脸。
或者说,是某个“苏晚”的脸。
“啊——!!!”
压抑到极致的恐惧终于冲破喉咙,化作一声短促而破碎的惊叫。
苏晚猛地后退,脚跟绊到实验台的支脚,整个人向后仰倒,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后脑传来一阵剧痛,眼前金星乱冒。但比疼痛更强烈的,是那股从灵魂深处升腾起来的、灭顶的寒意和荒谬感。
柜子里……是另一个“她”?一个被冰冻起来的、没有生命的“苏晚”?还是……在无数次“重置”中被“清理”掉的、过去的“她”?
这个世界,到底重置过多少次?又有多少个“苏晚”,像失败的实验品一样,被存放在这个冰冷的柜子里?
“嗬……嗬……”
她瘫在地上,大口喘息,却吸不进多少空气,肺叶像被冰渣堵住。
视线开始模糊,耳畔嗡嗡作响,系统的警告音、顾言琛日记里的句子、那些疯狂的实验笔记、还有柜子里那双死寂的眼睛……所有破碎的片段在她脑中疯狂旋转、碰撞、炸裂。
就在这时,通道入口的方向,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机关启动的“咔哒”声!
有人下来了!是顾言琛!
苏晚挣扎着想爬起来,想躲藏,但身体软得如同烂泥,根本不听使唤。
她只能绝望地看着那束来自书房的光线,随着书架的移开,猛地刺入这个黑暗冰冷的地下空间。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站在通道口,停顿了一瞬,似乎也被眼前的景象冲击到。
随即,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苏晚!”
顾言琛的声音嘶哑而严厉,他显然没想到她会在这里。他快步走到她身边,蹲下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谁让你进来的?!”他低吼,脸色在幽蓝的冷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眼底翻涌着惊怒、后怕,还有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情绪。
苏晚被他拽得半坐起来,眼神涣散,视线无法聚焦,只是本能地、颤抖地抬起手指,指向那个凝结白霜的金属柜子,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那……那里……我……另一个……我……”
顾言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那个冰冷的金属柜上,瞳孔骤然收缩!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比苏晚更加惨白。抓住她手臂的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猛地转回头,双手用力捧住苏晚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声音因为极致的紧绷而扭曲:“别看!苏晚,看着我!不要看那里!”
他的指尖冰凉,呼吸粗重,眼神里充满了苏晚从未见过的、近乎崩溃的恐惧和哀求。
“那不是你……听我说,那不是你!”他语无伦次,试图将她从极致的惊骇中拉回来,“那是……残响……失败的拷贝……只是数据残留……不是真的……”
数据残留?拷贝?
顾言琛的话,像最后一块拼图,猛地嵌入了苏晚混乱的脑海。
“所以……”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万丈深渊,“这个世界……真的是假的?我们……都是实验品?一次又一次……重置?清理?”
顾言琛捧着她脸的手,僵住了。
他看着她眼中那片迅速崩塌后又重新凝聚的、冰冷的、了然的死寂,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否认、辩解、隐瞒,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眼底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挣扎,已经说明了一切。
苏晚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干涩,带着血沫的气音。
“顾言琛……”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曾痴恋、曾恐惧、曾试图对抗的男人,看着这个可能同样被困在这个轮回地狱里的“锚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
“我们……到底死过多少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