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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讯器的屏幕暗下去，最后一点微光映着苏晚没什么血色的指尖。

那三个字——【你怕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沉没在电子信号的虚空里，连回音都听不见。

空旷的房间里只有她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和窗外夜风吹过庭院树梢的沙沙轻响。

寒意顺着光裸的脚踝往上爬。系统崩溃前那疯狂的警告还在脑海里嗡嗡作响——“清除”顾言琛？

荒谬。但更荒谬的是，她竟然真的问了。

问那个把她关在这里，像打量一件失而复得的危险藏品的男人，怕不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长得足以让苏晚开始怀疑那通讯器是否真的能把信息传出去，或者，顾言琛只是觉得她这个问题无聊透顶，懒得理会。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等待，转身去查看这个奢华牢笼的其他细节时，通讯器屏幕猝然亮起。

没有文字。

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的像素很高，拍摄的似乎是一个陈列柜的内部。柔和的光线下，静静躺着几样东西：一个边缘有些磨损的浅蓝色芭蕾舞鞋钥匙扣，一张撕碎后又小心粘贴起来的、画着幼稚太阳和小花的贺卡，半盒过期了很久的、某个廉价牌子的水果糖。

苏晚的呼吸骤然停止。

这些东西……她认得。

不，应该说是原主苏晚认得。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还是个小女孩的苏晚，小心翼翼珍藏起来的、关于顾言琛的“宝物”。

钥匙扣是某次家族聚会，年幼的顾言琛随手递给哭鼻子的小苏晚的；贺卡是她第一次笨拙地想表达好感，却被他当着其他孩子的面撕碎扔掉的；水果糖……是她偷偷看到他似乎喜欢吃这个牌子，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的，却始终没敢送出去。

这些属于原主少女时代最卑微、最隐秘、也最不堪的痴恋证据，早就应该被岁月掩埋，或者被后来那个骄纵的苏晚大小姐弃如敝履。

顾言琛怎么会找到？还……保存着？

照片下方，终于跳出一行新的文字，依旧没有署名，带着顾言琛特有的、那种冰冷又仿佛能灼伤人的质感：

【怕？苏晚，你抽屉最底层藏这些垃圾的时候，怕过吗？】

苏晚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她扶住冰凉的墙壁，指尖用力到发白。那不是她的记忆，可汹涌而来的、属于另一个灵魂的羞耻、心痛和难堪，却如此真实地冲刷着她的神经。

顾言琛在干什么？用她（原主）过去的愚蠢和卑微，来羞辱现在这个试图反抗的她？

他想证明什么？证明她无论如何挣扎，骨子里还是那个可悲的、追着他跑的苏晚？

愤怒，混杂着一种被侵犯了最深隐私的战栗，让她浑身发抖。她猛地扑到通讯器前，手指因为激动而有些不受控制，但她还是用力地、一个个字地敲下回复：

【顾言琛，翻别人少女时代的旧账，就是你现在的新乐趣？这些‘垃圾’，不是你默许甚至鼓励她收集的吗？看着她像个笑话，你很得意？】

发送。

几乎在她按下发送键的下一秒，回复就来了，快得惊人，仿佛他一直在另一端等着。

【我从未默许。我只是无视。】

冰冷的八个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扎进心脏最软肋的地方。不是厌恶，不是拒绝，是彻头彻尾的、居高临下的 无视 。比任何羞辱都更能否定一个人的全部存在价值。

苏晚看着那行字，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为原主，也为自己此刻的愤怒。她竟有一瞬间，代入了那个痴恋者的情绪。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讥诮。她不再试图争辩过去，那没有意义。她敲下新的问题，直指核心：

【那你现在为什么不无视了？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顾言琛，你到底是恨我，还是恨那个曾经无视这些‘垃圾’的、不够有趣的你自己？】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更尖锐，更逾越，更像是在撩拨一头沉睡猛兽最敏感的逆鳞。

通讯器那头陷入了沉默。

长久的沉默。屏幕暗下去，再也没有亮起。

苏晚不知道他是否被激怒，或是被问住，抑或是单纯觉得无趣，结束了这场隔着屏幕的、扭曲的对话。

她走到落地窗前，环抱住自己。夜晚的庭院里，景观灯带散发出幽冷的光，勾勒出奇形怪状的盆景和抽象雕塑的轮廓，美丽，却毫无生气，如同这个房间，如同她此刻的处境。

顾言琛用那张照片和一句话，轻易地撕开了她试图披上的、冷静反抗的外衣，逼她直面这具身体和灵魂里残留的、属于“苏晚”的卑微底色。而他自己的动机，却依旧藏在迷雾之后，晦暗不明。

恨？兴趣？

还是某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对被“无视”过去的补偿性执着？

她得不到答案。

这一夜，苏晚在极度疲惫和混乱的思绪中浅眠，梦境光怪陆离，一会儿是顾言琛冰冷地说“清除”，一会儿是少女苏晚对着被撕碎的贺卡哭泣，一会儿又是系统血红色的警告字符漫天飞舞。

第二天清晨，她是被门锁开启的轻微电子音惊醒的。

不是那个沉默的特助。

顾言琛亲自来了。

他换了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质地柔软，却依旧一丝不苟，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简单的白粥和小菜。他走进来，仿佛走进自己任何一个寻常的房间，将托盘放在起居室中央的矮几上。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边，却丝毫没有软化他五官的凌厉和眼神的深邃。

他看向从卧室方向走出来、还穿着昨天那件黑色长裙、头发微乱、脸色苍白的苏晚，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平静地开口，仿佛昨晚那场隔着屏幕的尖锐交锋从未发生：

“吃饭。”

苏晚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愤怒，不耐，戏谑，或者别的什么。但没有。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映不出任何涟漪。

“不饿。”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顾言琛没再劝，自己在矮几旁的沙发坐下，拿起一份今早的财经报纸，翻看起来。姿态闲适，仿佛她只是房间里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这种彻底的、理所当然的忽视，比昨晚刻意的羞辱更让人难以忍受。

苏晚的胃部因为饥饿和紧张而微微抽搐，但她倔强地站着。时间在沉默中流淌，只有顾言琛偶尔翻动报纸的轻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的鸟鸣。

不知过了多久，顾言琛放下报纸，抬眼看向她，目光落在她微微抿紧的、有些干裂的嘴唇上。

“苏晚，”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的反抗，就是绝食？”

苏晚挺直背脊：“我的反抗是，不做你剧本里的任何角色。包括一个需要你‘喂食’的囚徒。”

顾言琛轻轻扯了下嘴角，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了然的嘲弄。“剧本？”他站起身，朝她走来。

苏晚下意识地想后退，脚跟却抵住了墙壁。

他在她面前停下，距离很近，近得她能看清他眼底自己清晰的、缩小的倒影。

“你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还在你所谓的‘剧本’里吗？”他低声问，伸手，不是碰她，而是从她凌乱的发丝间，极其自然地拈下一片不知道何时沾上的、极小的枯萎花瓣。

他的动作很轻，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温柔，却让苏晚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捻着那枚花瓣，垂眸看着，语气平淡无波，却像惊雷炸响在苏晚耳边：

“从你泼我那杯酒开始，苏晚，剧本就烧了。”

他抬起眼，直视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现在，是我们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