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许昭萤。
萤火虫的萤。
爸爸总说，希望我像萤火虫一样，虽微但亮。
妈妈听了总会笑着反驳，说那点光够干什么呀，我们萤萤是要当小太阳的。
我觉得，两个都很不错。
因为两个都能在黑夜里发光。
我从小就知道，我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我的胸口里，住着一个不太听话的‘房客’。
妈妈总会笑着对我说，那是从我出生就带着的‘礼物’。一个有点麻烦，但又让我成为独一无二的我的礼物。
这个礼物想束缚住我，它不让我跑太快，不让我玩太疯，不让我像别的孩子那样肆无忌惮地尖叫、大笑到喘不过气。
不过这可难不倒我。
我本身就是个皮猴。
爸爸妈妈没有限制我，他们会陪在我身边，陪我疯，陪我闹。
所以我们家总是很热闹。
我还记得之前在老家，有个男生。
他是村里唯一和我玩的小朋友了。
我没见过他爸爸妈妈，
他说他有爷爷奶奶就够了。
他叫‘小木头’。
他没告诉我名字，但他爷爷姓周，我当时就觉得他叫‘周木头’。
我们玩的很开心。
他话超级多的，跟个话痨一样。
那时我们会一起抓蚂蚱，
一起头邻居张婶家的红薯，
会一起爬树，虽然我没爬上去过，
我们还在过年的时候一起炸王叔家大黄的狗盆。
那段时间，真的很充实。
我记得某天，和他在田里跑的时候，我的胸口很闷，很痛，突然就晕倒了。
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醒来后，爸妈就要带我去大城市。
在离开前，小木头来找了我。
他给我了用狗尾巴草编的兔子。
歪歪扭扭的…怪丑的。
但我很喜欢。
后来，我不记得把它放哪里了。
找不到了。
到了大城市，生活不一样了。
学校很大，同学很多。
一开始还有很多人和我做朋友。
可因为我总是请假。
他们逐渐远离我了。
我知道，趋利避害嘛。
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我…还是感觉有那么一些难过的。
再后来医院成了我最熟悉的地方。
生病，住院，检查；
都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疼吗？
很疼。
怕吗？
真的很怕。
可是我看见他们眼睛的红血丝越来越多，
妈妈背过身去擦眼泪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爸爸的黑眼圈越来越重时，
我不怕了。
至少，不能让他们看出来我怕。
我学会了用笑容当盔甲。
疼的时候笑，
难受的时候笑，
躺在苍白的病房里看窗外的天时，也笑。
笑，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它能骗过很多人，包括…我自己。
笑多了，好像真的就没那么难过了。
我有一个秘密基地，叫网络。
在那里，我扮演的是一只‘萤火虫’。
没人知道我是谁，也没人知道我的病历本有多厚。
我在里面看书，看故事，
然后，我看到了‘栖息木’，他让我想起了小木头。
而我的直觉意外的执拗，
它告诉我，他就是小木头。
可是他的文字…像深海般压抑。
每一个故事都像是在深渊里寻找回声。
我不觉得他是小木头。
倒像是一个被困在孤独漩涡的灵魂。
我想回应他。
不是同情，是共鸣。
其实当时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只感觉，
他需要我。
我变成萤火虫，胡乱地栖息在他的故事。
虽然是胡乱地栖息，
但我真的，很喜欢这些故事。
然后我告诉他，
有人看见了，有人听懂了，你并不孤单。
上了高中，在某次的年级榜上，我注意到了一个名字——周穆。
他总会出现在我前面不远处。
本来觉得没什么的，
他只是比我厉害一点而已。
可是我的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就是让我去见见那个人。
后来我才知道，他原来和我说同一个班的人。
我看到了他，一个人缩在教室角落。
但在阳光落在他身上的那一瞬间，我的直觉炸开了花。
‘周穆’。
‘周木头’。
周穆，周木，小木头！
木头，木头，栖息木！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
他，就是他们。
一种很诡异的笃定。
但他变了很多，
变得沉默了。
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的感觉。
有点好奇，有点……心疼？
大概吧。
我本来只想默默地关注他的。
某天晚上我的身体有个声音，
告诉我，
你快没时间了。
我有些害怕了。
怕什么？
我也不确定。
可能是怕我没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点什么吧。
然后，我做了个有点大胆的决定。
我想靠近他，
我想在他那么黑暗的世界里，
当一次萤火虫。
哪怕只亮一小会儿，
哪怕很快就熄灭了，
但至少，
我亮过。
有人看见过。
制造图书馆的‘初次见面’，
是我早就计划好的。
我知道他一定在角落。
我很紧张。
怕他被我吓到，怕他不理我，怕他讨厌我。
但在他抬头看我的那一刻，
我看到了，
看到了被他藏起来的，微弱的光。
然后他在我的胡言乱语下，加了我的联系方式。
后来，我约他到了游乐园。
我看他像是奔赴刑场般的踌躇给了他一瓶饮料。
我拉他去做了旋转木马，
我让他笑一个，他真的笑了，不过笑得傻傻的。
我还拉他去玩打靶游戏了，
当时我真的想给他赢一个大玩偶的！
可是在打枪的时候，
我的心脏像是被攥住了，很难受。
让我握不紧枪。
失手了，大玩偶泡汤了。
以及我冒着危险玩的‘激流勇进’。
在下坠时，我感觉我已经失去了呼吸的权利。
但我还是喊出了那句活下去，
不只对他，还对我。
可惜我的那个没力气说出来了。
结束后，我强撑着难受，笑嘻嘻地对他。
那天晚上回家，爸妈围过来担心我，询问我有什么不舒服的，我摇头，笑着说了没有。
但我知道，
其实那天来的不只有他，还有担心我身体偷偷跟我来的爸爸。
之后我这公园抓到了偷偷写小说的他。
他被我吓到了，我那时真的叫了他好多次！但他也真的没听见。
后来我们聊了他的故事，也算是我单方面嘛。
我还告诉了他，我是萤火虫。
他明显愣住了。
过后，他就愿意让我在他旁边，看他写故事了。
后来在医院‘偶遇’，这我是真的没有想到！
总有一种被抓包了的感觉。
我很好奇他来医院干什么，所以提出用秘密换秘密这件事。
但我感觉我很耍赖，因为我说的是我们小时候的故事。
可那又怎么样，我说是故事就是故事！我说是秘密就是秘密！哼哼。
我说完后，他好久没有说话。
我当时真的觉得他不会和我交换秘密了，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给我了。
他把秘密交给我了。
看到他生病了，好转了。
我的心踏实了一点，因为我真的有照亮到他。
本来我觉得这样就过去了。
但他却看到了我脖子上的胶布。
我一时慌了神，跟他撒谎了，和他说是过敏。他信了。我意外地有些难过，但又很庆幸，他信了。
在我给他叶子时，他哭了。他也慌张了。我懂那种感觉。所以我没有说话，只是坐在那陪着他。
萤火虫那天，也的确出乎了我的意料。
他主动约我了。第一次。他进步很大了。
我去了，还带了超级好吃的李子。他看起来也很喜欢。
然后忽然出现的萤火虫群真的惊艳到我了！真的好漂亮！
那时我才明白，原来萤火虫真的可以像太阳一样，点亮黑暗。
在写愿望那次，我写下了我的生日愿望。
但我的同桌却读出来了，她还嘲笑我白日做梦。我不理解，为什么要嘲笑我的愿望？为什么恶意来的那么突然？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警告了她。
后来我说出了我自己都觉得特别哲学的话，感觉自己棒棒哒！哈哈。
然后我就想看看他写的是什么，却正好碰上他看我的视线，这次他没有躲，看来他真的好了很多。
在期末考试那天，我是真的很不舒服，本来是请假了的。但是那天我有一种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我怕他会出事，偷偷跑出了家。
正巧看到了他被人堵在巷子里了，我就去搬了救兵。我带他们狂奔，很痛，但我更怕他出事。
在他们要对他动手时，我赶到了。我真觉得我是超人，厉害的不得了！
但真的好痛，好累，差点，差点呼吸不上来了。
我看着巷子里不知所措的他，我真的好心疼他，我不懂他为什么不反抗，但我来了，我来教他。
我们走在乡间的小路，可心脏的痛越来越难受了，我边走边停，边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就是为了不让他担心。
到了分叉路，我告诉他要保护好自己，他答应了。他还指着我后面的夕阳，说好看。
我没有注意夕阳，我只注意到他笑了，他笑得越来越真实了，特别好看。
说的不是夕阳，是逐渐找回光的他。
我回家后可是让爸妈好好担心了一会。
我笑着说没事，下次保证不会了。
但我没想到，我，可能要没有下次了。
我突发性地心脏痛，很痛，痛的跟被抽筋扒皮一样，痛得想死，但也在这，我突然不痛了，因为我晕倒了。
我醒来发现我就躺在医院的床上。
爸妈围在我床边，眼睛很红，全是血丝，眼角还有眼泪，他们憔悴了很多。
我对他们笑了，跟他们说我没事了，真的不疼了，可他们这次没有说话，只是笑着回应我，但妈妈笑着笑着，就哭了。
后来，我拿到了手机，正想给周穆发信息时，看见了他了正在输入，我就想着逗一下他，问他是不是在想我。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回复了个嗯。他真的在想我…这种感情，我说不上来，就是，很开心。
最近因为降温了，所以我和他说我只是感冒了，我不想让他担心。但他却坚持要来医院看我，我不太想让他来，但是，我又真的，很想他来。
我说了医院后，他真的来了，还给我带了本书，那本书是我暑假前就很想看的，但我没有找到时间买，没想到他竟然知道！
我感觉他状态不是很好，所以我就和他说我只是贫血很快就会好。
他没有回应我，我总觉得他是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我岔开了话题。
但等我说到出院时，我胸口处的疼痛把我拽回了现实，我知道，我没有那个机会了。
我突然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我就只想一个人呆着，可我真的不想一个人啊。
他走后，我才敢哭出来。
我真的不想死。真的。
我还没看过雪。我还没能孝敬爸爸妈妈。我还没和周穆一起去游乐园。我还没看完这个世界…
我舍不得啊…我真的舍不得离开啊…我真的不想死啊…老天爷…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我不想看着爸爸妈妈为我憔悴的样子，我不想他们因为我的离开而伤心。
我也不想看着好不容易拉出阴霾的周穆，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我更害怕，他来找我。
之后的每一天，周穆都有来看望我。
爸爸妈妈也认出了小木头，但那也抵不住他们日益操劳的身体，我很担心他们。
其实那段时间，我真的很痛。痛的无法呼吸，痛得睁不开眼睛。我很怕，很怕哪天我就这么突然离开了。
在周穆来看我我的时候，我让他和我做了个约定。就是来医院陪我过生日。只是我没想到他答应地那么坚定。
我知道他绝对不会骗我，绝对不会食言，但是我就想逗他玩，我跟他拉勾，我还想了个坏主意，谁食言了谁就得去大街上唱《我会自己上厕所》。嘿嘿嘿。
那时他笑了，笑得比以往更加真实了！真的很好看！真希望能一直看着他笑。
他忽然问我想要什么礼物。我就稍微任性了一下，我想要我们的故事。想要他笔下的我们。
他答应了。我很开心。因为，我也可以看看别人世界的我是什么样子的了。
对了！那天他还给我带了橘子，是上次我随口一提的，然后，他还剥给我吃了。
嗯！比以往的，更甜了！超级好吃的！！
后来我发现我疼的越来越严重了，睡着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还要长了。
但我还在，我在坚持着，因为和他拉勾约定生日那天见面，是我最后一点任性和自私。
我想在离开前，再见他一面。
想收到他写的、关于我们的故事。
生日那天早上，我其实从很早就开始等了。每分每秒都拉的很长。
疼的时候，我就忍着，因为，我想，再见你最后一面。至少，能让我补偿小时候没有好好说的再见。
可惜，我没等到。
意识模糊之前，我好像听到了外面有什么声音，但已经分不清了。
他来了吗？他看到雪了吗？我留给他的信，他会不会难过…
爸爸妈妈，对不起，女儿还是先走了。谢谢你们给我生命，谢谢你们给我全部的爱。你们一定要健健康康的，平平安安的…
小木头，栖息木，周穆……
你要好好地活下去，代我，也代你自己。
晚安，世界。
晚安，许昭萤。”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