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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喧嚣与静默的标本

我想和你谈恋爱呀!(三代)

在嘉陵中学这个情感如同重庆气候般蒸腾发酵的小世界里,陈天润和王橹杰,某种意义上算是“同病相怜”。他们各自的心,都被一个似乎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的人占据。只是,这份“相怜”仅止于病症,药方却截然不同。

王橹杰的暗恋,从一开始就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藏不住的炽热。他看穆祉丞的眼神,像盛夏正午直视太阳,纯粹、明亮,甚至有些灼人。他会计算好穆祉丞走出教室的时间,“恰巧”出现在楼道;会记得穆祉丞随口提过的某款饮料口味,然后“顺手”多买一瓶;会在足球场边,为穆祉丞一次普通的拦截而欢呼得最大声。

起初,这只是少数人察觉的微妙气氛。但爱意这种东西,一旦在年轻的身体里扎根,就像藤蔓,总会不甘寂寞地探出触角,寻找阳光,也暴露自己。

转折点大概是一次班级间的足球友谊赛。穆祉丞作为前锋,在最后时刻打入制胜一球,全场沸腾。人群中的王橹杰,不知是热血上涌还是积压已久的情感终于决堤,他第一个冲进场内,不是奔向本班的庆祝圈,而是直接跑到还在喘息的穆祉丞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里早已准备好的、冰镇的矿泉水,连同自己激动得通红的脸庞,一起递了过去,声音响亮得几乎盖过喧哗:

王橹杰“穆学长!太棒了!”

那一刻,时间仿佛慢了下来。许多人的目光从进球功臣身上,转移到了这个满脸写着崇拜与爱慕的低年级学弟身上。起哄声、口哨声几乎是瞬间炸开。

张极“哟——!王橹杰,可以啊!”

黄朔“穆祉丞,魅力不小嘛!”

张泽禹“学弟,有眼光!”

这场暗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池塘,涟漪迅速扩大,再也无法恢复平静。它从王橹杰心底的隐秘,变成了众人眼中的“明恋”。这场喧嚣里,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者,有真心觉得少年情怀美好而暗暗祝福的旁观者,当然,也不乏带着酸意或优越感,私下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自量力”的声音。

王橹杰的脸更红了,有羞窘,但奇异地,也有一种如释重负。他像是终于卸下了伪装,虽然笨拙,却坦荡地迎向那些目光,更迎向穆祉丞有些错愕、继而变成无奈笑意的眼神。他藏不住,也不想藏了。爱意喧嚣,人尽皆知。这份喜欢,从心底流到了眼底,再也无法收回。

而就在这片关于王橹杰和穆祉丞的喧嚷边缘,陈天润安静地合上了手中的《拜占庭帝国史》。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掠过喧嚣的中心,最终,精准而克制地,落在人群外围另一个同样没有融入欢呼的身影上——左航。

左航只是淡淡地看了那边一眼,似乎对这场青春闹剧并不感兴趣,很快又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一份竞赛通知,微微蹙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陈天润的心,在胸腔里平稳地跳动着。没有人知道,这个被称为“移动书库”、总是沉默寡言、仿佛与一切情感喧嚣绝缘的优等生心里,藏着怎样一场寂静而疯狂的风暴。

他的喜欢,是标本式的,被精心制作、密封在绝对理性的福尔马林溶液中,陈列于只有他自己能进入的密室。左航对于他,是比拜占庭镶嵌画更复杂幽微的艺术品,是比物理定律更让他着迷的存在。但他从不敢,也从未想过要伸手触碰。

他和左航因为成绩顶尖、思维逻辑性强,偶尔会被老师放在一起讨论难题,被同学们戏称为“理科双子星”。陈天润很喜欢这个称呼,“双子星”,听起来那么紧密,彼此辉映,又保持着永恒的距离。这样就好。

他知道自己的家庭,书香门第,严谨保守,期待他循规蹈矩,光耀门楣。喜欢上一个男孩子?这在他家族的价值体系里,是不可想象、不可容忍的“异常”和“污点”。他不能,也不愿用这种“错误”去玷污左航,更不愿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做朋友就好。悄悄地藏着爱意,不用喧嚣于人。他知道就好。

他观察着左航的一切:左航思考时无意识转笔的方向,左航拒绝人时微抿的唇角,左航看向邓佳鑫时,那冰山之下竭力隐藏却依旧泄露的岩浆般的情绪……每一个细节,都被他贪婪地捕捉、收藏、反刍。这份隐秘的窥探与爱恋,是他枯燥自律生活中,唯一甜美而罪恶的毒药,也是支撑他完美伪装的能量来源。

他看着王橹杰在喧嚣中或羞或窘却依旧明亮的侧脸,心中并无多少波澜,甚至有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感慨。王橹杰不是他。王橹杰有着他羡慕却永远无法拥有的勇敢和冲动,有着藏不住爱意的年轻热血。而他陈天润,有着超越年龄的冷静和自制,有着将惊涛骇浪按捺成死水微澜的可怕忍耐力。

爱意喧嚣,人尽皆知,是一种活法。

爱意喧嚣,藏于眼底,流于心底,只有我知道,是另一种活法。

王橹杰选择了在阳光下燃烧,哪怕可能灼伤自己,也要让对方看见那光芒。而陈天润,选择了在深海静默,将所有的光热与涌动,都压抑在冰冷高压之下,成为只有自己知晓的、黑暗中的秘密花园。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左航,后者似乎感应到什么,抬起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左航礼貌地、疏离地微一点头,便移开了目光。陈天润也平静地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所有翻腾的情绪。

这样就好。至少,我还能以“双子星”的名义,在你身边。这场盛大青春里,总需要有人,来扮演那个最完美的旁观者和保密者。陈天润想,他或许天生就适合这个角色。只是偶尔,指尖抚过书页上“永恒”与“禁锢”的字眼时,他的心会泛起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细微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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