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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班

明末——大好河山,寸土不让

民国十五年三月二十九,晨雾稀薄,太阳像被砂纸磨过,边缘毛糙,却亮得固执。

南口旧官窑的烟囱吐出第一缕黑烟,与铁轨上尚未散尽的白汽缠在一起,像两条刚苏醒的龙,互相点头,又各自奔命。

沈云阶立在窑口,左手拄一根竹杖,右手吊在胸前,呢大衣被血与火各啃去一半,露出里子灰白的棉絮。

他脚下,跪着一排人——被俘的建虏细作,共十一人,最年轻的不过十五,额前剃发仍青,辫子被齐根剪去,断发落在砖缝,像被割断的时辰。

“时间班,开课。”

沈云阶声音不高,却带着铁屑与火药的沙哑。

他抬手,竹杖敲在最大那块铜板上——那是昨夜从火车头拆下的锅炉板,声音钝而沉,却足以让十一颗心同时缩紧。

第一堂课,叫“识钟”。

窑室中央,摆着一台先遣纵队带来的座钟——黄铜外壳凹了一块,却不妨碍指针走动。

“滴答、滴答”,秒针每走一步,都像一根小锤,敲在十一人的耳膜。

沈云阶用竹杖尖指向钟面:“这叫秒,六十秒为一分,六十分为一刻,四刻为一时,十二时为一日。

你们原来靠日影、靠更鼓、靠王爷的马鞭计时,从今天起,靠它。”

少年中有人抬头,目光里带着狼崽子的绿光,却在触及沈云阶胸口那团血渍时,又低下头。

“谁学会拆钟、洗油、校准,谁就能走出这间窑;谁想砸钟、偷针、搞鬼,谁就永远留在昨天。”

竹杖敲地,发出“当”一声,像给这句话盖了火漆。

第二堂课,叫“识历”。

黑板是一块拆下的窑门,用石灰块写字。

沈云阶左手握笔,写下两行字:

崇祯十七年三月二十九

民国十五年三月二十九

“同一天,两个名字。”

他转身,目光扫过十一人,“你们生在第一行,从今天起,要学会活在第二行。”

少年中最年幼的那个,被同伴悄悄推了一把,怯怯开口:“主子说,明年是顺治元年……”

“主子没了。”沈云阶淡淡道,竹杖指向窑外——

铁轨延伸处,一列火车正喷汽倒车,车轮与铁轨撞击,发出整齐而冷酷的“哐哐”声,像给“主子”二字钉上棺材钉。

“从今天起,你们的年号,叫民国;你们的皇帝,叫时间。”

第三堂课,叫“识民族”。

没有黑板,只有一面被硝烟熏黑的旗。

旗摊开在窑口,青天白日徽在晨光下显得格外亮,像一面刚磨过的铜镜。

沈云阶让十一人轮流上前,照自己的脸。

“看见什么?”

“……人。”少年低声答。

“什么人?”

“……奴才。”

沈云阶抬手,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声音脆亮:“再照!”

少年踉跄,却不敢捂头,再次看向旗面。

这一次,他看见自己额前断发下露出的青色头皮,看见自己眼角尚未干透的泪,看见自己——原来也有五官、也有神情、也有恐惧与渴望。

“照见自己,就照见了民族。”沈云阶声音低下来,像把刀收回鞘,

“民族不是皇上的,不是王爷的,是照见自己那一刻,从心里长出来的。”

夜课,叫“识火车”。

铁轨枕在星光下,像两条平行的银蛇,一头连今天,一头连明天。

火车头停在岔线,锅炉余火未熄,偶尔“噗”地喷出一团白汽,像巨兽打哈欠。

沈云阶让十一人轮流爬进驾驶室,触摸油门、汽门、压力表。

“拉这个杆,时间就走;松这个闸,时间就停。”

少年中最高的那个,手刚触到油门,便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却在沈云阶目光逼迫下,又缓缓伸出去,握住——

“拉!”

火车头猛地一抖,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吱吱”金属嘶叫,像给黑夜划开一道口子。

少年吓得脸色煞白,却死死握住拉杆,指节发白。

火车头向前滑出五尺,停住。

白汽散去,少年仍坐在驾驶位,胸口剧烈起伏,却慢慢咧开嘴,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

“我……我能让它走!”

沈云阶点头,竹杖轻敲地板:“记住这一刻。从今往后,你们不是奴才,是司机。”

结业考,在第七日。

考题只有一道:

“把今天,变成明天。”

十一人被分成三组:

甲组,负责把座钟拆散,洗净,重装,误差不得超过十秒;

乙组,负责把火车头从岔线倒进主线,再前进十丈,停车误差不得超过一尺;

丙组,负责在窑壁用石灰块写一行字:

“我们,是时间的人。”

日落之前,三组全部完成。

座钟“滴答”走动,秒针闪着细碎金光;

火车头稳稳停在十丈外,司机少年从驾驶室探出头,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却笑得像刚登基的王;

窑壁那行字,歪歪扭扭,却一笔不懈,像一条不肯回头的河。

沈云阶站在字前,竹杖轻点最后一笔:“结业。”

放归,在第八日黎明。

十一人换上平民短衫,每人怀里揣一只小布袋——

袋里,一枚铜钱(万历通宝,背面新刻“时间班”三字),一张日历(珉啯十五年三月二十九至四月五),一面小旗(晴天白日,一寸宽,两寸长)。

沈云阶立于铁轨旁,左手举起一只旧怀表,表盖弹开,秒针“滴答”行走。

“给你们一分钟,转身,走。十步之后,不许回头;回头,就是昨天。”

十一人转身,走向晨雾深处。

十步之后,晨雾吞没了他们的背影,只剩脚步声,被铁轨无限拉长,像给时间钉上一排细小的钉子。

火车头再次启动,汽笛长鸣。

沈云阶站在驾驶室,左手扶窗沿,右手吊胸前,望着雾中渐远的背影,轻声道:

“去吧,把时间带回家。”

汽笛声里,怀表秒针恰好走完一圈。

“滴答”一声,像给旧历史盖上最后一枚火漆,也给新历史按下第一颗图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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