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演武以“Queen”和“K”积分并列第一的压倒性优势结束。他们不仅收集了最多信标,淘汰数也高居榜首,更关键的是,在整个过程中展现出的那种冰冷高效的协同模式,以及近乎预知般的战场洞察力,给所有参与者乃至教官“铁砧”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经此一役,“蚀骨”基地里再无人将他们视为“有潜力的幼兽”,而是真正需要认真对待的、未来必然占据一席之地的“同类”。
回到京城,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有的轨道:学校、家庭课堂、家族事务的旁听与学习。但某些变化已经发生,且不可逆转。凌卿和谢凛的眼神更加沉静,气息更加内敛,偶尔流露出的锐利,如同收入鞘中的名刀,反而更令人心悸。
在凌卿十四岁生日过后不久的一个雨夜,凌父将她单独叫进了书房。书房里没有开顶灯,只有书桌上那盏古董台灯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晕,将窗外淅沥的雨声隔绝在另一个世界。谢父也在,两位家主坐在宽大的皮沙发里,表情是罕见的严肃。
“卿卿,坐。”凌父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凌卿依言坐下,脊背挺直,双手放在膝上,目光平静地迎上父亲的视线。她身上还带着一丝训练后的湿润水汽,但眼神清明如寒潭。
凌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个薄薄的文件夹,推到她面前。文件夹是普通的牛皮纸色,没有任何标记。
“打开看看。”
凌卿拿起文件夹,翻开。里面只有寥寥几页纸和几张模糊的远景照片。纸上记录的是一个男人的基本信息:姓名、国籍、表面职业(一家小型进出口公司经理)、常出入地点。照片上的男人四十岁左右,相貌普通,混入人群便难以辨认。但资料后半部分用简洁冷峻的语言,描述了他的另一重身份:为某个活跃在东南亚与我国西南边境的贩毒集团提供洗钱通道和部分物流掩护的中介人。资料末尾附有评估:目标警觉性中等,无专业反跟踪训练记录,但生活规律谨慎,身边偶尔有不明身份的保镖出现。
“这个人,”谢父开口道,声音低沉,“绰号‘鼹鼠’。他经手的资金,最终变成了流入国内的毒品和武器。警方掌握了一些线索,但缺乏关键证据,而且……”他顿了顿,“他的保护层有点特殊,涉及一些暂时不便由官方直接触碰的灰色地带。”
凌卿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
凌父看着她,目光深邃:“家族的一些‘外围资源’追踪到了他一条新的资金流转路径,与最近边境上几起恶性事件有关联。证据链的一部分,就在他手里。我们需要那份证据。”
“需要”这个词,用得精准而微妙。不是“想要”,不是“请求”,而是“需要”。这意味着,此事关乎家族或其盟友的切实利益或安全边界。
“官方渠道暂时受阻,常规的商业或外交手段难以在短时间内奏效。”凌父继续道,语气平稳得像在讨论一份商业报告,“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更……直接有效的方式,取回证据,并确保‘鼹鼠’先生暂时失去继续从事该业务的能力。”
他停了下来,书房里只剩下雨滴敲打玻璃的细碎声响和台灯灯芯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昏黄的光线将凌卿半边脸照亮,另外半边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这是一次‘清扫’任务,卿卿。”谢父接过了话头,他的声音比凌父更温和一些,但其中的分量丝毫不减,“目标明确,界限清晰。取物,并施加足够的‘警示’。非致命,但需确保其在一段时间内无法构成威胁。这是你第一次独立负责此类行动。”
独立负责。意味着没有“蚀骨”教官的指挥,没有基地的后续支援,一切决策、执行、应变,都将由她独自完成。家族会提供必要的信息和撤离支持,但刀刃必须她自己挥出。
凌卿的目光从资料上抬起,看向两位父亲。她的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恐惧,甚至没有跃跃欲试的兴奋,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早已预料到的、自然而然的步骤。
“时间,地点,支援等级。”她开口,声音清澈,没有任何犹豫或颤抖。
凌父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混合着骄傲与复杂情绪的光芒。他报出了一个位于邻国边境城市的地址,一个三天后的时间窗口,以及家族能提供的后勤支援等级——有限,但足够精悍。
“明白了。”凌卿合上文件夹,“我需要目标活动地点更精确的建筑结构图,周边治安力量巡逻规律,以及他最近一周的详细行程记录。”
“一小时后会发到你的加密终端。”谢父点头。
“小凛呢?”凌卿忽然问。
凌父和谢父对视一眼。凌父道:“他是你的搭档,你知道他的能力。如何使用他,或者是否让他参与,由你决定。但记住,这次任务,你是主导。”
凌卿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起身离开了书房。背影挺直,脚步稳定。
她没有直接回自己房间,而是走到了别墅另一侧、属于谢凛的小工作室门口。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屏幕的蓝光。她推门进去。
谢凛正坐在几块显示屏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和代码。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看到是凌卿,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凌卿走到他身边,将那个牛皮纸文件夹放在他桌上。
谢凛的目光落在文件夹上,又抬起来看她。
“第一次清扫任务。”凌卿言简意赅,“目标,‘鼹鼠’。三天后,B国L市。我主导。需要你建立监控网络,掌控目标区域实时动态,并确保通讯和撤离路线的绝对安全。”
她用的是陈述句,不是询问。是任务分配。
谢凛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移回文件夹。他打开,快速浏览了一遍资料,眼神专注而冰冷,如同扫描仪在读取数据。几秒钟后,他合上文件夹。
“明白。”他只说了两个字,随即重新面向屏幕,手指再次开始舞动。这一次,代码流的主题变了,带着一种无声的、蓄势待发的攻击性。
凌卿没有离开,她拉过旁边一张椅子坐下,静静地看着他工作。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接下来的三天,一切如常。他们照常上课,参加家庭课堂,甚至在家族晚餐时谈笑风生。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平静水面下涌动着怎样的暗流。凌卿反复研究着不断更新过来的目标信息和环境数据,在脑海中模拟着各种行动方案和应急预案。谢凛则彻底隐入了数字世界,他的指尖在虚拟战场穿梭,悄无声息地入侵、布控、编织着一张无形的大网,将远在边境城市的目标区域逐渐纳入他的掌控之中。他们之间关于任务的交流精简到了极致,往往只是一个眼神,或是在平板上划出的几个关键坐标与时间节点。
出发的前夜,谢凛将一枚米粒大小的通讯加密芯片和一个伪装成普通纽扣的紧急定位发射器交给了凌卿。“植入式,皮下,耳后。”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持续加密频道,抗干扰等级S。发射器有双重触发机制,物理按压或我远程激活。”
凌卿接过,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去找了家族信赖的医疗顾问进行植入。过程简单,几乎无痛。冰凉的芯片埋入皮肤下的瞬间,她感觉与谢凛之间那条无形的纽带,似乎变得更加具体而坚固了。
行动日。
凌卿以“参加国际青少年科技交流营”的名义离境,行程天衣无缝。她独自一人,穿着普通的牛仔裤和连帽衫,背着双肩包,看起来就像个独自出游的少女。但在那看似普通的背包夹层里,放着经过特殊处理的工具和必要的装备。
抵达L市,她入住一家不起眼的家庭旅馆。房间简陋,但位置符合要求。她检查了房间,拉上窗帘,打开随身携带的、经过谢凛改装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一个简洁的界面出现,上面是目标建筑的三维立体图,以及数个不断闪烁的绿点——那是谢凛提前布控在周围的微型传感器传回的实时画面和数据,包括主要出入口的人流、附近街道的交通状况,甚至还有几个关键位置的音频监控摘要(经过过滤,只提取有效信息)。
“K,就位。”耳机里传来谢凛的声音,平稳如常,仿佛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堵墙,而不是千山万水。
“Queen就位。”凌卿回应,目光锁定屏幕上代表“鼹鼠”办公室的红色区域。根据谢凛截获的最新行程,目标下午三点会回到办公室处理“业务”,预计停留两小时。
下午两点五十分。凌卿离开旅馆,步行融入街道的人流。她戴着棒球帽,帽檐压低,步伐轻松随意,目光却透过帽檐的阴影,精准地扫过沿途的每一个监控探头和可能的观察点——这些位置早已被谢凛标注在她的隐形眼镜辅助显示界面上。
“前方路口,巡警两人,常规路线,无异常。”
“目标建筑后门清洁工换班,有五分钟空隙。”
“电梯监控环路已切入,保持画面循环。”
谢凛的声音以一种近乎机械的频率,将关键信息送达。没有冗余,没有情绪,只有最必要的提示。凌卿根据这些信息,如同拥有上帝视角,灵活地调整着自己的行进路线和节奏。
三点零五分。凌卿出现在目标办公楼隔壁一栋建筑的消防通道内。这里是监控死角,也是谢凛计算出的最佳潜入起始点。她动作迅速地换上一套与大楼清洁工相似的工装,戴上口罩和手套,将长发塞进帽子。然后,她打开消防通道连通两栋楼之间维修天桥的侧门——门锁早已被谢凛远程解除。
天桥空旷,有风呼啸而过。她快步穿过,来到目标大楼的顶层设备层。这里的监控同样被谢凛接管。按照他规划好的、避开了所有活动人员的路线,凌卿如同幽灵般向下移动,最终抵达“鼹鼠”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走廊里很安静。目标办公室门口有一个保镖装扮的男人,正靠在墙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凌卿推着一辆不知从哪个角落找来的清洁车,低头走了过去。
“清洁。”她含糊地说了一句,声音透过口罩显得闷闷的。
保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她快点。他的注意力显然还在手机屏幕上。就在凌卿经过他身边,清洁车挡住他视线的刹那——
她动了。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清洁车把手下方弹出一截不起眼的金属杆,精准而凶狠地戳在保镖颈侧的某个穴位上。保镖身体一僵,手机脱手滑落(被凌卿另一只手接住),眼睛翻白,无声地软倒。凌卿扶住他,顺势将他拖到清洁车后面,用准备好的束带简单固定,塞住嘴巴。整个过程不到三秒,没有发出任何引人注意的声响。
“门外清除。”她低声报告。
“室内一人,目标,位于办公桌后。情绪平稳,无戒备。”谢凛的声音传来,“电磁屏蔽已就绪,三十秒倒计时。”
凌卿取出一个看起来像普通门卡的小装置,在门锁感应区一晃——谢凛提供的万能解码器。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她拧动把手,推门而入。
办公室不大,装修普通。“鼹鼠”正坐在办公桌后对着电脑屏幕,眉头微皱,似乎在查看什么文件。听到开门声,他有些不悦地抬起头:“谁让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进来的不是预想中的秘书或保镖,而是一个穿着清洁工衣服、戴着口罩、眼神冷得让他脊椎发寒的少女。
他下意识地要去按桌下的警报按钮,去摸抽屉里的枪。
但凌卿的速度更快。在他手指刚动的时候,她已如猎豹般扑到桌前,单手撑住桌面,身体腾空跃过,另一只手呈手刀状,精准狠厉地劈在“鼹鼠”抬起格挡的手腕上。
“咔嚓!”腕骨错位的轻微声响。
“鼹鼠”痛呼一声,手臂软垂。凌卿落地,顺势一脚踹在办公桌侧面。沉重的办公桌平移,将“鼹鼠”连人带椅子卡在了墙边,限制了他的活动空间。同时,她另一只手已经从清洁车隐藏夹层里抽出了一把造型怪异、带有高压电击功能的短棍,顶端抵在了“鼹鼠”的颈动脉旁。
“别动,别叫。”凌卿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证据,U盘,或者移动硬盘,在哪里?”
“鼹鼠”疼得脸色煞白,冷汗直流,但眼中还残留着一丝凶狠和侥幸:“你……你是谁?你知道我是……”
“十秒。”凌卿打断他,短棍微微下压,高压电弧在顶端噼啪闪烁,映亮她帽檐下冰冷的眼睛,“不说,下一击是颈动脉窦。你会晕厥,然后我们慢慢找。”
死亡的威胁如此真实而直接。“鼹鼠”看着眼前这双毫无波动的眼睛,毫不怀疑这个少女真的会下手。他所有的社会身份、保护伞,在此刻都失去了意义。他颤抖着,用还能动的那只手指了指办公桌下方一个隐蔽的暗格。
凌卿保持压制,用脚勾开暗格。里面有一个小巧的金属保险盒。她看向“鼹鼠”,短棍威胁性地晃了晃。
“密码……左转35,右转12,左转60。”“鼹鼠”颓然道。
凌卿单手操作,打开保险盒。里面躺着几枚U盘和一块移动硬盘。她快速将其收入随身携带的、具有信号屏蔽功能的特制保管袋中。
“任……任务完成了……可以放了我吧?”“鼹鼠”喘着气,试图谈判。
凌卿没有回答。她看了看时间,从侵入到此刻,刚好一分四十秒。耳机里,谢凛开始倒计时:“……3、2、1。电磁屏蔽解除。预计保安反应时间,两分钟。”
凌卿收起短棍,但没完全放开对“鼹鼠”的压制。她快速从包里取出一个注射器,里面是事先准备好的、强效但短时的神经麻痹剂。在“鼹鼠”惊恐的目光中,她精准地将药剂注入他的颈侧。
“你……你说了不杀……”他的声音迅速微弱下去,眼神涣散。
“只是让你睡几天。”凌卿冷冷道,确认药剂生效,目标彻底失去意识。这足够他“暂时失去业务能力”了。
她迅速清理掉自己留下的明显痕迹,将现场伪装成突发疾病或内斗后昏迷的样子。然后,她脱下外面的清洁工外套,里面是另一套不起眼的休闲服。将外套、工具等塞进清洁车下层,推着车,从容地按原路返回。
两分钟后,当大楼保安因为联系不上“鼹鼠”及其保镖而疑惑地前来查看时,只看到昏迷的保镖和瘫在椅子上、仿佛突发急病的“鼹鼠”先生。而那个取走了关键证据、并留下足够“警示”的清洁工少女,早已消失在城市的脉络之中,如同水滴汇入大海。
一小时后,凌卿已经坐在了离开L市的国际列车上,靠窗的位置。窗外风景飞速后退,夕阳给远山镀上金边。她看起来和车厢里其他疲惫的旅客没什么不同,安静地望着窗外。
耳朵里的微型通讯器传来谢凛的声音,依旧是那种平稳的调子,但似乎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松弛:“交接点确认,接应完成。数据初步验证,完整有效。归途安全。”
“收到。”凌卿应道。
车厢轻轻摇晃,光影在她脸上交错。任务完成了,干净利落,无可挑剔。没有激动,没有后怕,只有一种任务达成的平静,以及……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明确察觉的倦意。毕竟,这是第一次,真正将训练场上的技术,用于决定一个人(哪怕是个恶棍)短时间内的命运。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指。很干净,没有沾染任何血迹。但那种瞬间制服、破坏、掌控的感觉,还残留在指尖的神经末梢。
耳机里,谢凛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间隔了几秒,似乎犹豫了一下:“顺利吗?”
他问的不是任务结果,他知道结果。他问的是……过程。她的感受。
凌卿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树影,沉默了几秒钟。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然后,仿佛是无意识的,她低声补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被列车行驶的噪音淹没,“手有点冷。”
这不是抱怨,甚至不是描述。更像是一种……细微情绪的下意识流露。
通讯那头安静了片刻。
然后,谢凛的声音传来,依旧是平稳的,但似乎比平时柔和了那么一丝丝,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笃定:
“回来,我帮你暖。”
列车呼啸着,驶向暮色深处,驶向归途,驶向那个永远会为她留着一盏灯、准备好温暖掌心的人所在的地方。第一次清扫,尘埃落定。刀刃初次见血,而握刀的手,始终知道该在哪里寻找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