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的夏天,热浪裹挟着蝉鸣席卷京城。但对于凌卿和谢凛而言,季节的更替只意味着训练周期表的再次轮转。两年间,“蚀骨”基地的寒暑假集训已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如同呼吸般自然。初级徽章早已成为过去,他们现在是“铁砧”教官直辖的“尖兵预备组”成员,代号固定为“Queen”和“K”——这是铁砧某次看完他们的综合评估报告后,用他那砂纸般的嗓音亲自指定的,带着某种不言而喻的认可。
这一次,基地的气氛与以往截然不同。没有了大通铺的混乱,他们有了独立的双人间(依旧是相邻)。训练场上新面孔寥寥,大多是见过数次、眼神里沉淀下警惕与实力的“老人”。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单纯的汗水与疲惫,而是一种更加紧绷的、如同弓弦拉到极致的肃杀感。
“欢迎回来,小怪物们。”铁砧站在熟悉的、被烈日晒得发烫的高台上,目光扫过台下三十余名年龄在十二到十五岁之间的少年少女。他的称呼变了,语气里少了些刻意的冰冷,多了几分实质性的重量。“过去两年,你们学会了如何挨打,如何打人,如何在野外活下来,如何从垃圾信息里捞出珍珠。现在,是时候验证你们到底有没有长脑子了。”
他身后巨大的电子屏亮起,显示出一幅复杂的地形图——山谷、密林、废弃建筑区、纵横交错的河道,面积是之前训练区域的五倍以上。
“未来三周,‘生存演武’。”铁砧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开,压过了山谷的风声,“你们所有人,会被随机投放进这片实战模拟区。没有固定小队,但允许临时结盟。目标有三个:第一,生存满二十一天;第二,获取至少十枚‘信标’——它们被藏在区域各处,有些有守卫;第三,淘汰其他所有参与者。”
他顿了顿,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或凝重或兴奋的脸:“淘汰方式包括但不限于:击毁对方佩戴的生命监测手环,使其丧失行动能力,或……迫使对方主动按下求救信号。规则只有两条:一,不得造成永久性伤残或死亡;二,不得使用规定外的武器。除此之外,一切手段,各凭本事。最终积分前三名,将获得接触‘蚀骨’真实任务档案的预览权限。”
真实的战意,如同滴入滚油的冷水,在人群中“滋啦”一声炸开。接触真实任务!这对于这些早已不满足于模拟训练的年轻猎手而言,是难以抗拒的诱惑。不少人眼中瞬间燃起炽烈的火光,肌肉下意识地绷紧,开始用全新的目光打量起周围的“同伴”——现在,他们都是潜在的猎物或竞争对手。
凌卿站在队列中段,微微眯起眼,打量着屏幕上的地图。她的侧脸线条比两年前更加清晰,褪去了最后一丝孩童的圆润,肤色是长期户外训练留下的健康蜜色,束成高马尾的长发在热风中轻轻拂动。她的眼神很静,像深潭,倒映着复杂的地形数据,大脑已经在飞速处理信息:可能的投放点、资源分布、隐蔽路线、易设伏区域……
谢凛站在她斜后方一步的位置。他长高了不少,身形依旧偏于清瘦修长,但作战服下的肌肉线条流畅而蕴藏着爆发力。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特制的平光护目镜,镜腿内置微型传感器,此刻正无声地记录着铁砧的语音指令,并与基地刚刚同步到他们个人终端的地图数据进行初步叠加分析。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当铁砧说到“一切手段,各凭本事”时,镜片后的眸光几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
“现在,领取装备,一小时后,按编号顺序依次进入投放舱。”铁砧最后下令。
装备是标准配置:基础生存包(水壶、压缩口粮、净水片、急救包)、一把未开刃但足够沉重的格斗匕首、一把配备染色弹的模拟手枪(子弹有限)、生命监测手环、求救信号器,以及一个用于记录“信标”和“淘汰”数目的积分终端。
凌卿检查匕首平衡时,手指拂过冰冷的刀柄,动作熟练。谢凛则快速检测了一遍电子设备,确认其抗干扰性能和数据链路稳定。两人没有交谈,但行动间有种无声的同步。
投放舱是单人乘坐的小型密闭运输器,舱门关闭后,只有仪表盘幽蓝的光线和引擎低沉的轰鸣。凌卿坐在其中一架舱内,系好安全带,看着舱外景物飞速后退、上升,最终化为一片模糊的绿色。她没有紧张,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专注和期待。耳机里传来谢凛平稳的呼吸声——他们的通讯频道在进入模拟区前是联通的。
“K,初始坐标接收。预计落点,东南7区,河谷边缘。”谢凛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细微的电流杂音,但清晰无比。
“Queen收到。同区域概率?”凌卿问。
“根据投放算法和风向扰动模型计算,小于15%。建议按备用计划B执行。”
“明白。保持静默,定时联络。第一优先:汇合。”
“收到。”
通讯暂时切断。投放舱剧烈震动了一下,随即失重感传来——舱门打开,她被“抛”了出去。
降落伞自动展开。凌卿调整着姿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下方迅速接近的地面。郁郁葱葱的森林,蜿蜒反射着阳光的河流。她的落点不错,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河滩附近,远离最容易爆发初期遭遇战的中心区域。
平稳着陆,迅速解脱伞具,将其塞进旁边茂密的灌木丛。她没有立刻移动,而是单膝跪地,拔出匕首反握,屏息凝神,用全部感官扫描周围:风声、水流声、鸟鸣、昆虫的窸窣……没有异常的人类活动迹象。
她打开积分终端,地图显示她确实在东南7区。谢凛的预测坐标在她东北方向约三公里处,隔着一片地势起伏的丘陵林地。
凌卿没有犹豫,起身,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掠入河岸旁的树林。她没有选择直接直线穿越,而是沿着河流上游方向迂回前进,利用水流声掩盖脚步声,同时保持对河道这一相对明显地理标志的方位感。
行动开始不到半小时,第一声枪响就从遥远的西北方向传来,打破了模拟区的寂静,随即是几声短促的、模拟手枪特有的闷响和隐约的呼喝。淘汰开始了。
凌卿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朝那个方向多看一眼。她的目标明确:汇合,然后才是狩猎。
谢凛的落点比预想的更差一些,在一片林木格外茂密、视线受阻的谷地。他落地后的第一件事不是隐蔽,而是迅速攀上附近一棵最高的大树,利用护目镜的望远和热感应模式(功能受限,但足以在近距离发现未加伪装的目标),对周围进行了快速侦察。
确认暂时安全后,他滑下树干,没有像凌卿那样选择迂回,而是直接打开终端地图,将自己和凌卿的坐标连线,然后在脑中调用之前下载的、更精细的地形数据(这是他自己在领取装备后那短暂时间内,利用基地网络的微小漏洞额外获取的),开始计算最优汇合路径。
这条路径并非最短,但综合了隐蔽性、可利用地形、以及可能的“信标”分布概率(他侵入了基地后勤系统的部分日志,推测了几个可能的物资投放模式)。计算过程在他脑中只用了不到十秒。
他选定方向,开始移动。他的步伐不如凌卿那般充满爆发力和侵略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节奏感,总能精准地踩在落叶最厚、声响最小的位置,身体自然地避开横生的枝桠,如同林间天生的幽灵。
一小时后,两人按预定时间第一次短暂通讯。
“Queen,位置。无接触。”凌卿的声音极低。
“K,位置。路径清晰,预计70分钟后抵达预定汇合点A。途中发现疑似‘信标’守卫活动痕迹,未惊动。”
“收到。保持速度,我绕行B点侦查,同步抵达。”
“小心。B点西侧200米,热源残留,约一小时前。”
“明白。”
通讯再次切断。凌卿改变了些许方向,朝着谢凛提示的方位悄然摸去。很快,她发现了痕迹——一片被踩倒的灌木,以及泥地上半个模糊的鞋印,尺码不小。她隐匿在树后观察了片刻,确认对方已离开,才继续向汇合点A移动。
太阳逐渐升到头顶,林间闷热潮湿。模拟区内不时传来零星的枪声和短暂的打斗声,积分终端上代表参与者的绿点开始零星地变成代表淘汰的红点。
凌卿和谢凛几乎在同一时刻,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抵达了汇合点A——一个位于小型瀑布后方、被水帘半遮掩的天然石凹。水流声提供了完美的背景噪音掩护。
两人目光交汇,没有任何久别重逢的激动,只有确认对方安全后的瞬间松弛,以及迅速进入下一阶段决策的专注。他们靠在水帘后的石壁上,谢凛快速在终端地图上标出他沿途观察到的信息,凌卿则补充了她的发现。
“目前淘汰五人,信标被获取三枚,分布分散。”谢凛总结,“根据淘汰发生地点和信标获取时间分析,至少有四个临时小组形成,风格各异:一组激进,偏好初期猎杀;两组稳健,以获取信标为先;还有一组……行踪飘忽,目的不明。”
凌卿用手指在地图上一个区域画了个圈:“我们在这里。东、北方向有小组活动迹象,西、南相对安静。建议先获取信标,积累优势,同时……”她看向谢凛,“你需要更全面的活动数据。”
谢凛点头:“需要主动侦察,或‘触发’观察。”
凌卿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极淡的、近乎冷冽的弧度:“那就‘触发’。选那个激进的。”
行动计划在几句话间确定。他们不需要详细讨论战术细节,一个眼神,几个关键词,足以让彼此明白全部意图。
休整五分钟后,两人离开隐蔽点,不再是各自潜行,而是变成了一个精密的双人作战单元。凌卿在前,负责路径选择、正面接触与突击;谢凛落后数步,负责侧翼警戒、信息处理与远程支援(虽然只有染色弹手枪)。他们的移动速度陡然加快,却依旧保持着惊人的隐蔽性和同步率。
根据谢凛对那个“激进小组”活动模式的分析,他们主动朝着对方可能巡弋的区域边缘靠拢。不久,凌卿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前方林间异常的枝叶摩擦声和压低的对话声。
她抬起手,握拳,身后谢凛立刻停步,隐身树后,手枪无声上膛,护目镜切换模式。
凌卿如同捕食前的猎豹,身体伏低,利用地形和植被掩护,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她看到了对方——三个人,呈松散的三角队形搜索前进,其中一个体格魁梧的男孩走在最前,神色警惕中带着不耐。
就在对方即将踏入一片相对空旷的林地时,凌卿动了。
她没有直接攻击,而是从侧后方猛地掷出一块早就握在手中的石头。石头带着破风声,精准地砸在魁梧男孩侧后方的一棵树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那边!”三人几乎同时被声响吸引,转向石头飞来的方向,队形瞬间出现混乱。
就在这一刹那,谢凛从另一个方向的树后闪出,举枪,瞄准的不是人,而是三人中间那个看似队长的瘦高个男孩腰间悬挂的、装有信标和补给的小包背带。
“砰!”
染色弹准确命中背带连接扣。瘦高个只觉得腰间一轻,小包掉落在地。他惊呼一声,下意识弯腰去捡。
与此同时,凌卿如同鬼魅般从最初吸引火力的方向完全相反的灌木丛中扑出!她的目标明确——那个因为同伴小包掉落而瞬间分神、位置最靠后的第三人。
速度太快了!那男孩只觉眼前一花,手腕剧痛,生命监测手环已被凌卿用匕首柄重重砸中,指示灯疯狂闪烁,发出被“摧毁”的尖锐鸣响——淘汰!
凌卿毫不停留,借力旋身,格斗匕首的刀背狠狠磕在刚刚捡起小包、还没来得及直起身的瘦高个颈侧(模拟非致命打击)。瘦高个闷哼一声,晕眩倒地。他的生命手环虽然没有被直接摧毁,但根据规则,这种程度的“丧失行动能力”持续超过十秒,同样触发淘汰判定。
转瞬之间,三人小组只剩下最前方那个刚刚回身、目瞪口呆的魁梧男孩。
魁梧男孩怒吼一声,拔出匕首冲向凌卿。但凌卿根本不与他缠斗,一个灵巧的后撤步拉开距离。与此同时——
“砰!砰!”
两声枪响几乎不分先后。谢凛开枪了,一枪打在魁梧男孩冲刺路径前方的地面上,溅起的泥土和染色让他脚步一滞;第二枪,则精准地命中了他因愤怒而微微扬起的、持刀手腕上的生命监测手环。
“嘀嘀嘀——!”淘汰提示音第三次响起。
整个过程,从凌卿掷出石头到第三人手环被毁,不超过十五秒。一个三人临时小组,在有心算无心、精准配合的突袭下,被瞬间瓦解。
凌卿看都没看地上或呆立、或晕眩、或愤怒的三人,迅速捡起瘦高个小包里的一枚信标,扫入自己终端。谢凛则保持警戒姿态,快速收集了对方身上剩余的补给(符合规则),并确认了他们的求救信号已被触发(基地救援人员会很快赶到)。
“走。”凌卿低语一声。
两人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迅速消失在茂密的林海中,只留下三个被淘汰者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挫败。
积分终端上,代表“Queen”和“K”的绿色光点旁,淘汰数增加了“3”,信标数变成了“1”。而他们的第一次主动“触发”观察,不仅收获了数据,更向整个模拟区,宣告了某种不容忽视的、高效而冷酷的狩猎模式的存在。
十三岁的战场,第一滴血,由他们携手摘下。这仅仅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