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冷被某种更炽热的东西取代——持续的高强度训练、不断增加的对抗压力,以及“蚀骨”基地特有的、将人逼至极限的生存法则。两个月的时间在汗水和淤青中飞逝,初级训练营迎来了第一次阶段性评估。
评估日的前夜,山谷里罕见地没有刮风,但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训练场上灯火通明,照亮了每个孩子脸上混杂着疲惫、紧张和一丝凶狠的神情。铁砧教官站在场地中央的高台上,灯光从他头顶打下,在脸上投出冷硬的阴影。
“明天开始,持续三天。”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全场,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综合格斗、战术射击、野外定向、心理抗压、情报分析。每一项都有评分。总分前五名,获得‘初级徽章’,并提前进入下一阶段训练。”
他顿了顿,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台下:“最后十名,淘汰。”
人群中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淘汰——在“蚀骨”,这个词往往意味着更残酷的命运,不仅仅是离开这么简单。
凌卿站在队伍中段,谢凛在她身侧半步之后。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抬着下巴,目光平静地迎着铁砧的视线。这两个月,她的皮肤被晒深了一些,原本精致如瓷娃娃的脸庞线条添了几分坚硬的棱角,那双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像淬过火的匕首。
谢凛的变化则更内敛。他依旧沉默,但那种沉默中多了某种厚重的质感。他的身形依旧不如同龄的男孩壮实,但在持续的体能摧残下,也显出了清晰的肌肉线条。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当他不看凌卿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常常空无一物,冷得像结冰的湖面,只有在看向凌卿时,才会泛起极细微的、活人的温度。
评估开始了。
第一天,综合格斗。 不再是随意分组,而是抽签决定的淘汰赛。凌卿的签运“极好”——她第一轮就抽到了那个东欧兄弟中的哥哥,对方脚踝的扭伤早已痊愈,看向凌卿的眼神里充满了复仇的火焰。
比赛开始三十秒后,那个比他高出一个头、重了至少十五公斤的男孩再次倒在地上,这一次是肩关节脱臼,疼得满脸冷汗,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凌卿站在场中,呼吸平稳,只是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腕。她没有看对手,而是侧过头,目光精准地找到了站在场边观察区的谢凛。
谢凛朝她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他的比赛在下一场。对手是个擅长地面缠斗的北美男孩。谢凛没有选择正面硬拼,而是利用精准的距离控制和关节反制技巧,在对方试图近身扑抱的瞬间,以一个干净利落的十字固终结了比赛。他起身时,作战服的袖口被扯破了一道口子,露出的手臂上有一道新鲜的擦伤,渗着血珠。
凌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第二天,战术射击与野外定向结合。 他们被投放到基地外围的模拟战场——一片地形复杂的丘陵林地,散布着自动靶机和埋伏的“敌对人员”(由高级学员扮演)。任务是在两小时内到达指定坐标,并击毙沿途至少十个有效目标。
凌卿和谢凛自然组队。进入林地不到十分钟,他们就遭遇了第一次伏击。三个年龄明显比他们大的学员从灌木丛后冲出,手持训练用的橡胶匕首,试图近身制伏。
凌卿的反应快得惊人。她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在对方冲出的瞬间已经侧身翻滚,同时手中的训练手枪抬起——不是射击,而是用枪柄狠狠砸在最近一人的手腕上,在对方吃痛松手的刹那夺过匕首,反手架在了另一人的咽喉前。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
谢凛在她动作的同时,已经举枪。他的射击姿势标准得如同教科书,眼神冷静得可怕。他没有瞄准那三个伏击者——凌卿已经解决了近战威胁——而是枪口微抬,对准了五十米外一棵树上隐蔽的狙击手位置。
“砰!”
橡胶子弹精准地击中了那个试图瞄准凌卿的“狙击手”头盔上的感应区,红光闪烁,代表“阵亡”。
“清除了。”谢凛的声音平静无波。
剩下的伏击者愣在原地,看着这两个配合默契到诡异的孩子,一时竟不敢再动。
凌卿收回匕首,看都没看那几人一眼,对谢凛道:“坐标东北27度,八百米处有制高点,适合观察。”
“同意。建议绕行西侧洼地,避开正面火力覆盖区。”谢凛放下枪,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加固过的平板——经过报备,这已经是他的“标准装备”之一——快速调出根据之前侦察数据生成的地形分析图。
两人的对话简洁到几乎没有多余的词汇,却完成了从敌情判断到路线规划的全部决策。
最终,他们提前十七分钟抵达目标坐标,击毙有效目标十四个,是所有队伍中效率最高的。回到集结区时,好几个高级学员看向他们的眼神都变了——不再是看“幼兽”的轻蔑,而是某种混合着忌惮和审视的复杂情绪。
第三天,心理抗压与情报分析。 这是最漫长也最煎熬的一天。他们被单独关进隔音的房间,接受不间断的噪音干扰、强光闪烁、寒冷环境交替刺激,同时需要从大量杂乱无章的信息碎片中,找出隐藏的加密指令并破解。
凌卿在第四个小时出现了明显的烦躁迹象,呼吸加重,手指无意识地叩击桌面。监控室里,铁砧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
但就在这时,凌卿忽然停下了所有动作。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恢复了清明。她想起了谢凛在格斗课上喊出的那些精准指令,想起了他敲击代码时那种绝对的冷静和秩序。然后,她开始用一种近乎机械的方式处理信息——分类、排除、关联,完全屏蔽了外界的所有干扰。
另一边,谢凛的房间。他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脊背挺直,目光专注地落在不断滚动的信息流上。强光闪过时,他的睫毛会轻轻颤动,但眼神没有丝毫涣散。当凌卿那边出现烦躁迹象时(他面前的屏幕有一个小窗口显示各受试者的基础生理数据),他的手指在平板边缘轻轻敲击了几下,那是一种他们之间无人知晓的、代表“稳定”的节奏暗号。
六个小时后,测试结束。凌卿是第三个提交正确答案的,谢凛是第五个。当他们被允许离开房间时,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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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的黄昏,评估结果公布。
所有学员被重新集合到训练场。夕阳如血,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铁砧教官手里拿着一个金属托盘,上面整齐摆放着五枚暗银色的徽章,造型简约,中心蚀刻着“蚀骨”组织的标志——一根断裂后又重新接合的骸骨。
“念到编号的人,出列。”
铁砧的声音依旧冰冷,但此刻听在所有人耳中,却重若千钧。
“幼兽42,幼兽19,幼兽55……”
每念出一个编号,就有一个孩子拖着疲惫但挺直的步伐走出队列,在无数道羡慕、嫉妒或冰冷的注视下,从铁砧手中接过徽章。有人接过时手在颤抖,有人则紧紧攥住,指节发白。
还剩下最后一枚。
凌卿站在队列中,呼吸平稳。谢凛在她身后,目光低垂,看着地面。
“幼兽77。”
凌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动作,而是极快地、几乎无人察觉地,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谢凛。谢凛没有抬头,但他放在身侧的手,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然后,凌卿迈步出列。
她的步伐很稳,甚至带着某种从容。走到铁砧面前时,她抬起手,不是去接徽章,而是先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那是这两个月被强行灌输的礼节之一,她做得很标准,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冷硬。
铁砧看着她,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可以称之为“认可”的东西。他将最后一枚徽章放在她摊开的掌心。
徽章入手冰凉,沉甸甸的。
凌卿握紧它,转身走回队列。她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而是在经过谢凛身边时,停下了脚步。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在谢凛略微错愕的注视下,凌卿抬起了手。她没有看那枚徽章,只是用指尖摸索了一下暗银徽章的边缘,找到那个设计精巧的别针扣。然后,她上前半步,伸手——
将那枚还带着她掌心温度的徽章,仔细地、稳稳地,别在了谢凛作战服左胸的口袋上方,那个本该属于受勋者自己的位置。
金属别针穿过织物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黄昏中清晰可闻。
做完这一切,凌卿收回手,抬起头,看向谢凛的眼睛。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训练场:
“有你一半。”
四个字,没有任何修饰,没有任何解释。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回到了自己原本在队列中的位置,仿佛刚才做的只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谢凛僵在原地。他低下头,看着胸前那枚在夕阳下泛着暗沉光泽的徽章。冰凉的金属贴着他的胸膛,可那个位置却像被烫了一下,灼热的感觉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的手指抬起,指尖轻轻触碰徽章边缘,然后缓缓收紧,将那枚徽章连同下面的一小块布料,紧紧攥在了掌心。
铁砧教官看着这一幕,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他宣布解散的声音,似乎比往常快了那么零点几秒。
夕阳沉入远山,暮色四合。人群开始散开,获得徽章的孩子被带去进行下一步的简报,其他人则默默返回营房,等待未知的安排。
凌卿和谢凛并肩走在最后。两人都没有说话。
走出训练场范围,踏入那条通往营房的、昏暗的小径时,谢凛忽然停下了脚步。
凌卿也跟着停下,转头看他。
暮色中,谢凛的眼睛亮得惊人。他抬起手,不是去碰胸前的徽章,而是伸向自己的脖颈——从贴身衣物里,扯出了一条极细的银链。链子上挂着的,是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扁平的金属存储器。
他将链子解开,然后,在凌卿略带疑惑的注视下,将那枚暗银色徽章背面的别针小心地穿过银链的一个环节,重新扣好。
现在,徽章和那个微型存储器并排挂在了银链上。
谢凛拿着链子,看向凌卿。
没有询问,没有征得同意。他只是上前一步,抬手,将这条现在承载了两件“信物”的银链,轻轻戴在了凌卿的脖颈上。
徽章和存储器贴着她温热的皮肤,沉甸甸的。
“现在,”谢凛的声音有些低哑,但异常清晰,“它完整了。”
你的荣誉,我的核心。从此,它们共享同一个归处,紧贴着你心跳的位置。
凌卿低下头,看着胸前并排悬挂的两样东西,手指拂过徽章冰冷的表面,又触碰到那个微小的存储器。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抬起头,看向谢凛。
暮色渐浓,他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中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她看得清清楚楚。
她没有说谢谢,也没有说别的。只是伸出手,像往常一样,勾住了他的手指。
这一次,谢凛反手握住了她整只手,握得很紧。
两人转身,继续朝着营房的方向走去。影子在身后交叠,拉得很长。
荣誉可以分享,羁绊无法分割。这枚徽章,从此不再是单纯的认可,而是成为了他们之间又一个无需言明的契约——未来的所有荣光与黑暗,都将如这般,共同承担,共同铭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