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傍晚，教室窗外的蝉鸣撕扯着黏稠的空气。放学铃响过许久，高二（三）班的教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人。
陈子安坐在靠窗的位置，低着头，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屏幕里，一个手持法杖的女性游戏角色id“婷婷玉立”刚刚上线，他的嘴角不自觉地牵动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敛去，恢复成平日里那副沉默的样子。他敲下一行字：“姐，我放学了。晚上副本组队吗？”
他在等回复。
“陈子安，你是打算在这里孵蛋吗？”一个清亮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许小梦站在他的课桌旁，手指不客气地敲了敲桌面。她扎着利落的马尾，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怀里抱着个篮球，浑身散发着刚运动完的蓬勃热气。见陈子安抬头，她扬了扬下巴，指向窗外：“再不去食堂，糖醋排骨可就没了啊。今天可是李师傅掌勺！”
陈子安“嗯”了一声，目光又落回手机屏幕。那条消息显示已读，但回复迟迟未来。
“听见没？”许小梦催促，顺手将他摊在桌上的物理练习册合拢，塞进他那个有些旧了的黑色背包里，“快点，我帮你占座。”动作熟练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陈子安终于站起身，把手机揣进裤兜。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许小梦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说着班里今天的趣事，篮球赛哪个班又输了，隔壁班那个总爱找陈子安麻烦的赵磊今天吃瘪了的模样有多好笑……
陈子安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表示他在听。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许小梦的身影总是蹦跳着，试图去踩陈子安的影子头，而陈子安的影子则始终保持着固定的频率，缓慢移动。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许小梦绕到他面前，倒退着走，微微蹙眉看他。
“有。”陈子安应道，目光却越过她的肩膀，看向远处操场上奔跑的人群，有些心不在焉。他的指尖在裤兜里，能感受到手机冰凉的金属边框，以及那迟迟未有的震动。
口袋里的手机终于轻轻震了一下。
陈子安脚步微顿，几乎是立刻将手机掏了出来。屏幕亮起，“婷婷玉立”回复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后面跟着一句：“好啊，小安。晚上我带你去打新出的那个boss，给你刷材料。”
一抹极淡的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眼底漾开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许小梦正说到兴头上，看到他脸上这转瞬即逝的表情，以及他专注盯着手机屏幕的眼神，话音戛然而止。她不再倒退着走，默默转过身，和他并排，目光望向前方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教学楼墙壁。
她认识陈子安太久了，久到能从他那张几乎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分辨出每一种细微的情绪。这种带着点隐秘愉悦和专注的神情，最近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却从来与她无关。
“是……那个‘姐姐’？”许小梦的声音低了一些，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
陈子安锁上屏幕，将手机紧紧攥在手心，又只是“嗯”了一声。
两人走到食堂门口，喧嚣的人声和饭菜的热气扑面而来。许小梦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刚才那一瞬间的沉闷驱散，她重新扬起笑容，用力拉了一下陈子安的胳膊：“快！冲刺！为了糖醋排骨！”
陈子安被她拉得一个趔趄，有些无奈地跟着跑了起来。
在拥挤的队列中，许小梦灵活地挤在前面，很快端着两个堆得尖尖的餐盘回来，其中一个盘子里，赫然躺着最后两份糖醋排骨。
她把那份多的推到他面前。
陈子安看着色泽诱人的排骨，又看了看对面女孩亮晶晶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眼睛，终于开口说了句稍长的话：“谢谢。”
许小梦弯起眼睛：“客气什么！快吃！”
吃饭时，陈子安依旧话很少。许小梦努力找着话题，试图将他的注意力从那个可能随时会再次震动的手机上拉回来。
“下周物理小测，你笔记借我看看呗？我上次课有点没听懂。”
陈子安点头。
“周末我们去新开的那家书店看看？听说有很多原版漫画。”
陈子安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周末……我有点事。”
许小梦夹菜的筷子顿了顿。她知道，他的“有事”，大概率是和屏幕里的那个“她”约好了在游戏里见面。
一种无力感，像细密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心头。她看着他低垂的、专注吃饭的侧脸，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这个人明明就坐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却好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她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了无声的咀嚼。
食堂的灯光亮得有些晃眼，将少年沉默的身影和少女欲言又止的心事，一同笼罩在这片喧闹而寻常的暮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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