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迹

周六早上，幼儿园里热闹非凡，到处都是孩子和家长的笑声。沈砚到的时候，远远就看见陆承渊带着星宝站在一棵大树下。

星宝眼尖，立刻发现了他，兴奋地挥着小手，却被陆承渊轻轻按住了肩膀。男人今天穿了身深灰色的运动装，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但看过来的眼神依旧复杂难辨，带着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沈砚走过去，星宝立刻挣脱爸爸的手，跑到他面前，小手熟稔地牵住他的手指，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叔叔，你真的来了！”

“嗯，答应你了。”沈砚蹲下身，平视着孩子，忽略了一旁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

陆承渊走了过来，声音还算平静，但没什么温度：“待会跟着我就好，其他不用管。”

沈砚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第一个项目是“两人三足”。老师把陆承渊和沈砚的脚踝绑在一起时，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站得极近，沈砚能清晰地闻到陆承渊身上那股冷冽的深海气息，这味道让他心头莫名泛起一丝涟漪，混杂着模糊的熟悉感和本能的抗拒。

“跟着我的节奏。”陆承渊目视前方，低声说了一句。

哨声响起。起初几步两人磕磕绊绊，节奏全乱，差点一起摔倒。星宝在旁边急得直跳脚：“爸爸！叔叔！加油啊！”

沈砚感觉到陆承渊的手臂有力地环过他的背，稳住了他失衡的身体。男人的手掌温热，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坚定的力道。混乱中，他们不得不调整步伐，身体不可避免地多次碰撞。

奇怪的是，几次之后，那种生疏感竟慢慢消失了。他的身体仿佛还残留着某种记忆，自然而然地开始配合陆承渊的步调。奔跑起来的时候，风声掠过耳畔，周围的喧嚣好像都远了。某一瞬间，沈砚恍惚觉得，似乎很久以前，他们也这样并肩奔跑过，只是那时的心情，远比现在轻松……

“赢了！爸爸叔叔赢了！”星宝兴奋的欢呼把他拉回现实。

他们这组居然意外地拿到了第一名。小家伙像颗小炮弹一样冲过来，一手抱住陆承渊的腿，另一只手紧紧抱住了沈砚，小脸因为激动红扑扑的。

沈砚低头，看着孩子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看着那双酷似陆承渊、眼尾弧度却像极了自己的眼睛，心里某个坚硬角落，无声地塌陷了一小块。

下一个项目是亲子接力。星宝跑第一棒，沈砚接第二棒，陆承渊压轴。

哨响，星宝奋力迈着小短腿冲过来。交接很顺利，沈砚接过彩绳，转身就跑。快到交接点时，旁边跑道的一个孩子突然摔倒，手肘猛地撞到了正全力冲刺的星宝！

“啊！”星宝惊叫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眼看就要脸朝下重重摔在塑胶跑道上！

那一刹那，沈砚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离得最近，几乎是想也没想，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猛地扑了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星宝前面，将孩子紧紧护在怀里。

“砰！”

膝盖和手肘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是硬生生磕在地面上的钝响。他疼得眼前发黑，却第一时间低头查看怀里的孩子：“星宝！摔到没有？”

星宝显然吓坏了，小脸煞白，但被他护得严严实实，只是受了惊吓，扁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襟。

陆承渊也立刻冲了过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紧张，他单膝跪地，先飞快地检查了一下星宝，确认孩子没事后，目光才落到沈砚身上，眉头紧锁：“你怎么样？”

沈砚摇摇头，想撑着地面站起来，却发现左膝盖疼得根本用不上力，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陆承渊伸手想扶他，就在他的手碰到沈砚胳膊的瞬间，一阵更尖锐的疼痛从膝盖直窜头顶！

无数混乱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击着他的脑海——

……剧烈的腹痛，汗水模糊了视线……产房里冰冷的灯光……有人死死抓着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一个沙哑哽咽的声音贴在他耳边，一遍遍重复：“阿砚，坚持住！看着我！我们的孩子……就快出来了……”

……然后是嘹亮的婴儿啼哭声，那个紧握着他的手微微颤抖，有人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滚烫的液体滴落在他脸颊，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哽咽：“出来了……阿砚，是我们的儿子……”

画面清晰得令人窒息，伴随着当时身体的剧痛和那份难以言喻的情感冲击，几乎将沈砚淹没。

他猛地甩开了陆承渊的手，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怎么了？”陆承渊察觉到他极度反常的状态，眉头皱得更紧。

星宝也忘了哭，担心地看着他：“叔叔，你是不是很疼？”

沈砚看着孩子纯然担忧的小脸，又看向陆承渊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写满惊疑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地抽痛起来。

他撑着地面，试图靠自己站起来，却因为膝盖的伤痛和心神激荡再次踉跄。

这一次，陆承渊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强势地伸手扶住了他，几乎是将他半抱起来，沉声道：“别逞强，去医务室。”

运动会还在继续，周围的欢呼声和音乐声显得那么遥远。沈砚在陆承渊不容置疑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着，星宝紧紧跟在一旁，小手一直拉着衣服的一角，不肯松开。

去医务室的短短一段路，沈砚走得浑浑噩噩。

校医检查后，确认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骨头，仔细地为他消毒、上药、包扎。整个过程，星宝都乖乖守在旁边，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小脸上满是心疼。陆承渊则一直站在窗边，背对着他们，身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僵硬。

等校医处理好伤口，又嘱咐了几句离开后，星宝也被老师暂时带出去喝口水，医务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沈砚缓缓抬起头，目光直直地射向窗边的那个背影，他的声音因为刚才的冲击和此刻翻涌的情绪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清晰：

“陆承渊。”

陆承渊身形一顿，慢慢转过身。

沈砚直视着他骤然缩紧的瞳孔，一字一顿地问：

“星宝，是我的孩子，对不对？”

陆承渊脸上的血色，在那一刻褪得干干净净。

窗外的阳光明晃晃地照进来，落在沈砚包扎着白色纱布的膝盖上，刺眼得让人无所遁形。

有些被深埋的真相，就像这骤然揭开的伤口，血淋淋地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