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石室的路比进来时顺畅得多。或许是“它”的根源被彻底封印,那些幻觉和黑影都消失了,暗河的水变得清澈,长明灯的蓝光稳定而柔和,连冰舌下的寒风都似乎带上了一丝暖意。
可没人说话。胖子耷拉着脑袋,手里的工兵铲拖在地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却没像往常一样抱怨;三叔走在最前面,背影挺直,可我看到他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爷爷拄着拐杖,脚步缓慢,时不时回头望向“终极”入口的方向,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我攥着那枚青铜哨子,指尖被硌得生疼。哨子是凉的,可我总觉得它带着一丝余温,像是张起灵最后看我时的眼神,平静里藏着说不清的东西。
走出冰舌下的暗河,外面的雪已经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那辆陷在冰缝里的车还在原地,被冻得结结实实,像个沉默的纪念碑。
“看来得步行出去了。”三叔叹了口气,开始整理背包里的东西。
我们把没用的装备都留在车里,只带上必需品,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雪地里的脚印被新雪覆盖,只剩下我们现在踩出的深浅痕迹,像是在一张白纸上重新书写。
“小哥真的不跟我们走啊?”胖子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闷闷的,“那破地方连口热饭都没有,他能待得住?”
“张家的守陵人,从来都是这样。”爷爷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们生下来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认死理,也认宿命。”
“狗屁宿命!”我低声骂了一句,心里堵得慌,“就不能有例外吗?”
没人回答。风吹过树林,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谁在哭。
走了两天,我们才遇到一支进山考察的队伍,搭他们的车出了长白山。回到杭州时,已经是半个月后。
老宅还是老样子,李伯的身体已经好了,看到我们回来,激动得抹眼泪,张罗着要给我们做红烧肉。可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胖子回了北京,说是要处理点“私事”,走的时候没像往常一样咋咋呼呼,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有事给胖爷打电话,随叫随到。”
三叔把自己关在铺子里,整天对着那些古董发呆,有时候我进去,会看到他在擦拭那把短铳,眼神空茫。
爷爷大部分时间都在整理他的笔记,把这次冒险的经历补充进去,偶尔会跟我讲一些张家的旧事,说他们如何在雪山里生存,如何守护封印,语气里带着敬佩,也带着惋惜。
我回到学校,继续上课,考试,和同学插科打诨,努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夜深人静时,总会想起长白山的雪,西沙的海,还有石室里那扇紧闭的石门。
青铜哨子被我挂在脖子上,贴着胸口,能感受到它随着心跳微微震动。我试过吹它,可每次都在最后一刻停住——我怕,怕听到回应,更怕听不到。
三个月后的一天,三叔突然把我叫到铺子,递给我一个包裹,是从长白山寄来的,没有寄件人,地址只写着“守陵人收转”。
“是小哥寄的?”我心里一动,赶紧拆开。
里面没有信,只有一块小小的木头,被刻成了麒麟的样子,粗糙,却很传神,眼睛的位置镶嵌着两颗红色的石头,像是用守陵纹的碎片做的。
木头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三个字,是张起灵的笔迹,干净利落:
“勿念。”
我握着那块木麒麟,眼眶突然就湿了。
胖子后来又来过一次杭州,带了瓶二锅头,我们坐在西湖边,一口一口地喝着。
“你说,小哥在里面会不会闷得慌?”胖子望着湖面,“胖爷我下次去长白山,给他带副麻将怎么样?”
“他可能不会打。”我笑了笑,眼泪却掉了下来。
“那带点牛肉干,白酒,总没错。”胖子拍了拍我的肩膀,“总会有机会去看他的。”
机会?我不知道。爷爷说,守陵人一旦归位,就很少再出来,除非封印出了问题。我宁愿永远没有那个机会。
风吹过湖面,带着水汽的微凉。我摸了摸脖子上的青铜哨子,它还在,带着胸口的温度。
或许,这就够了。
有些告别,不需要说出口;有些牵挂,不需要常相见。只要知道他在那里,好好的,就够了。
只是偶尔,在喧闹的人群里,在寂静的深夜里,我会想起他最后回头的那个眼神,想起长白山的雪,想起那扇紧闭的石门。
然后,握紧手里的木麒麟,告诉自己:
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