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黄金笼

半月之期，转瞬即逝。

出发这日，天刚蒙蒙亮，尚书府门前已是车马辚辚。陆清婉身着量身定制的繁复宫装，头戴才人规制的珠翠，被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如同众星捧月，脸上带着刻意维持的端庄与一丝挥之不去的傲气。

陆清辞跟在她身后，只带着云袖一人，行李也简单得多。她穿着一身新做的、颜色素净却不失礼数的衣裙，低着头，一副温顺怯懦的模样。

王氏拉着陆清婉的手，千叮万嘱，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期盼与担忧。而对陆清辞，只淡淡瞥了一眼，语气疏离：“进宫后，一切听你姐姐安排，安分守己，莫要惹是生非。”

“女儿谨记母亲教诲。”陆清辞低声应道，姿态放得极低。

【量你也没那个胆子兴风作浪。】王氏心中冷哼。

车轮滚滚，驶离了尚书府。陆清婉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兀自为初封才人的事耿耿于怀，懒得理会陆清辞。陆清辞也乐得清静，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实则耳朵时刻捕捉着车外街市的喧嚣与陆清婉心中那些愤愤不平的碎念。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

一股无形却厚重的威压，仿佛随着空气渗透进来。

“小姐，到了。”云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掀开车帘一角。

陆清辞睁开眼，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高耸入云、望不到尽头的朱红色宫墙，冰冷肃穆，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金色的琉璃瓦在秋日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巨大的宫门如同巨兽沉默的口，等待着吞噬进入的一切。

这就是皇城。天下权力的中心，也是无数女子青春的坟墓。

她扶着云袖的手下车，脚踩在平整坚硬的青石地面上，一股寒意似乎从脚底直窜心头。

早有内侍和嬷嬷在此等候，引导新晋的秀女们入宫。流程刻板而沉默，核对名帖，检查行李，一切都在一种压抑的寂静中进行。连平日里最骄纵的陆清婉，在此地也不敢造次，收敛了气焰。

她们被引着，穿过一道又一道宫门，走过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宫道。两侧是巍峨的殿宇，飞檐斗拱，气象万千，却也透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偶尔有穿着宫装的宫女或太监低头匆匆走过，脚步轻悄，如同鬼魅，不敢发出半点多余声响。

陆清辞微微垂着头，跟在队伍中，看似和其他秀女一样被这皇家威严所震慑，实则她的“耳朵”早已悄然张开，捕捉着这片寂静之下涌动的暗流。

【……这批秀女姿色倒是不错，不知谁能入了贵人的眼。】

【那个穿桃红的，是陆尚书的千金吧？架子倒不小。】

【唉，又是一群来争抢的，这日子何时是个头……】

【得赶紧去回禀娘娘，人已经进来了……】

各式各样的心声，有的来自引路的嬷嬷，有的来自路过的低等宫女，带着好奇、审视、麻木或是算计，细碎地涌入她的脑海。

这些声音虽然杂乱，却像一张无形的网，让她对这座黄金牢笼有了最初的、模糊的认知——这里，每一步都可能踩中陷阱，每一道目光背后都可能藏着机锋。

终于，她们被带到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宫苑，门口守着严肃的嬷嬷。

“此处便是‘储秀阁’，未来一月，尔等便在此学习宫规礼仪，等待殿选。”领头的管事嬷嬷面容刻板，声音没有一丝起伏，“记住，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行走坐卧，皆有法度。谨言慎行，方能保得平安。若有行差踏错，莫怪宫规无情！”

冰冷的眼神扫过一众娇艳如花的少女，带着警告。

秀女们噤若寒蝉，齐齐屈膝：“谨遵嬷嬷教诲。”

分配住所时，又起了一番微妙的波澜。陆清婉凭借才人的身份，分得了一个向阳的、带小花厅的宽敞房间。而陆清辞作为“陪同入选”的庶女，则被分到了一个偏僻的、靠近后墙的狭小房间，光线昏暗，甚至还隐隐有一丝潮气。

领路的宫女态度敷衍：“陆二小姐，就是这里了。无事莫要随意走动。”

云袖看着这比尚书府还要不如的住处，眼圈又红了。

陆清辞却神色平静，甚至对那宫女露出了一个怯怯的、带着感激的笑容：“有劳姐姐。”

那宫女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位看起来怯懦的小姐如此“懂事”，心中嘀咕了一句【倒是个省事的】，脸色稍霁，转身离开了。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陆清辞打量着这间陋室，陈设简单到近乎寒酸。但她脸上非但没有失落，反而轻轻吁了一口气。

“地方是小了些，倒也清净。”她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小小的支摘窗，窗外正对着一片无人打理的竹林，幽深寂静。

清净，意味着少人打扰，也意味着……她动用能力时，受到的干扰会更少。

云袖还在难过：“小姐，她们也太势利了……”

“势利是常态。”陆清辞打断她，目光透过窗棂，望向那片深宫的天空，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在这里，眼泪和抱怨是最无用的东西。”

她转过身，看着云袖，语气郑重：“云袖，从此刻起，打起精神。多看，多听，少说。对任何人，哪怕是一个洒扫宫女，都要存三分警惕，七分客气。”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们要在这黄金笼里活下去，并且，要活得更好。”

第一步，就是彻底熟悉这个新“战场”的每一条规则，以及……规则下的，每一个人心。